2008年11月4日 星期二

佛經中的「文字般若」

佛經譯著與中國文化

  佛教經論自兩千多年前,由玄奘、鳩摩羅什等大師們,陸續翻譯介紹到中國來,以他們本身對佛法的深切證悟,將佛法原典之精華完全消化後,再包裝以高超的中國文學藝術,完成了艱鉅而偉大的三藏十二部,譯著本身是信、雅、達之極,大乘佛法得以長存於世,其功不可沒。而且由於佛法完全吻合中國固有的儒道思想,佛法立即為中國文化所吸收,完全融入而毫無罣礙,成為一體中華文化中,不可磨滅而極為重要的部份。其對後世中國文、史、哲學與宗教,有著極大而深遠的影響,而中國固有的儒道與文學,亦將佛法的經論,打磨得更為光華明亮,表現了「文字般若」的極高境界。

經典中的「文字般若」


  當初譯經,雖由玄奘、鳩摩羅什等大師們主導,而整體鉅著之完成,遠非一人之力能及,當時譯經院,據說玄奘時代多達三千人,而鳩摩羅什時亦有八百人左右,都是當時社會中一流才智之士,往往為求審慎起見,一個用字之斟酌,須數百人研討多日,始能定案。如今佛法的精華能保存得如此完美,實要拜賜予當年眾精英畢生心血之付出了。

  由於末學本身對經典之研究,極為膚淺,玆將末學部分所見所知,列舉一些如下:

『無始以來』

  「時間」在一般人們的觀念上,是有過去、現在與未來之分的,是一個延續的流程。但實際上,時間在現象上是相對的,是有過去未來之分,但在本體上,始終如一,如如不移。若要以文字來表達現象的流程形式,又要兼顧本體之如如不動,我們偉大的譯經祖先,妙用了「無始」二字,意為「沒有開始的開始」,時間迴轉,有如進行於一圓圈上,沒有一點是起點,也沒有一點是終點,而每一點都可是起點,同時也是終點。如果改用任何數字來表達,都會是死板而有極限的表達,不能畢竟其義,因此,「無始」二字用得妙極了。

『一時』
  「一時」與「無始」有異曲同工之效,在時間的本體上,沒有任何時間是特定的,「一時」吻合佛法邏輯。若用在人類歷史記載上,似乎不夠精確,但用於佛經內,卻恰當得很,同時這亦反映出,當時印度文化不太注重時間觀念的事實。

『大乘、小乘』

  依當時印度梵文之原意,其所用的是「大車」、「小車」之類似字眼,大車載量較大,而小車載量就較小,中文佛經若就文字忠實直譯,翻譯成「大車」、「小車」,其意義到今日則可能混淆,過去當時牛車是大車,而羊車是小車,而如今,火車或貨櫃車可以算是大車,小汽車或腳踏車則可算小車,沒有一曾不變的標準,經文須一再因時代變遷而得跟進改變,如果再過若干年後,人類不再用車時,又如何能圓滿翻譯?

  而「大乘」、「小乘」之中譯,只論載量,不管任何形式的運輸工具,是車也好,是太空船也好,載量大的就是「大乘」,載量小的就是「小乘」,放諸四海而皆準,不須因時代之不同而須更改,此種翻譯法,是將佛經原意,經完全消化後,吐出來的精華,文字般若猷勝印度原典。

『不二法門』
  世間一切現象都屬相對「二性」的,譬如「喜怒」、「哀樂」、「大小」、「遠近」、「長短」、「生滅」、「離合」…等等,都是由一個極端變易至另一個極端,任何一個現象都不可能恆持永遠不變,故佛經形容為「無常」。

  而眾生的菩提本性卻不屬「二性」,其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整個佛法的精義,就是要我們看清並證到這個不屬「二性」的形上道體,故稱「不二法門」。這個「不二」兩個中文字用得絕妙,「不二」在字面意義上,似乎有「唯一」之義,如果當時翻譯用了「唯一法門」,就把意義講死了,因為,「不二法門」要我們不住「二性」,並不是要排除「二性」,而是將「二性」融合為一,兩頭不沾而已,「二性」依舊在,而心不隨其所轉而已,不住「二性」卻也不離「二性」,是「真空」也是「妙有」,雖然在本體上「二性」融合為一,而現象與作用上,仍具有「二性」之形態,只是己心不為其惑。

  如果當時譯經用了「唯一法門」,就把「二性」排之在外,或與「二性」脫離了關係,就無以表達如此雙關而甚深的內涵了,實非佛法本意。

『如來』;『真如』

  「如來」一辭,在佛經中到處可見,其有兩重意義,一是指一切眾生之自性本體而言,在《金剛經》中更有明確之註解,即:「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自性本體,本無來去,不生不滅;另一義是指凡是徹悟得自性本體而成佛之人,亦稱之為「如來」。「如來」在字面的意義是:好像來過了。好像來過並不一定真的來過了,也不代表沒有來過,諸佛在現象上好像來過了,而實際本體上,無來亦無去,始終如一,未曾來也未曾去,本來無所在亦無所不在,吾等般若自性,亦復如此,可見當年譯經時,大師們用「如來」二字之用心良苦。

  「真如」是指我們不生不滅的本性而言,佛經為了要表達,就必須訴之文字,而眾生習慣性的要抓個東西不可,你若說「自性本體」,其就要去找一個「自性本體」境界來抓,而我們不生不滅的本性,不是任何有相的境界可以描述的,《金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真有一個「無相」的境界,那也是「有相」,也都不是。「真如」二字用得絕妙,「真如」即「如真」,好像有一個「真」的境界,但也不是,只是好像而已,讓眾生的攀緣心無處可攀,在文字上已是高明之極。當然,有些眾生還是會愚蠢得把「真如」想像成一個境界來抓,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般若』;『菩提』

  「般若」是梵文音譯,是指我們的如來自性而言,依其梵文字面解乃「智慧」之意,如果譯經時用了「智慧」二字來翻,則會混淆於我們一般世俗的「聰明」了,因為我們一般提到「智慧」,多指「聰明」而言,為了不使人混淆,當時採用了音譯「般若」,實有其深遠的含意。

  「菩提」與「般若」含義大致相同,代表我們的如來自性,任何意譯的名辭都不可能表達完全,於是另創一音譯名辭「菩提」,較為不易為人混淆。

『業』

  一般宗教多用「孽」或「罪」來形容人們與生俱來的種性,其為極為負面之表達,難以為一般知識份子所能接受。而佛經用一個「業」字,乃絕佳妙用,「業」並不是絕對負面的意義,「業」有「善業」、「惡業」與「無忌業」之分,是眾生一連串的心行忠實記錄,有善有惡包含一切心行的現象與作用,不偏不倚,完全合乎真理與邏輯。

『法界』

  所謂「法」是指一切「事」、一切「理」、一切「物」的統稱,故「法界」就包含了整個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囊括了一切有相、無相的境界及一切世上的法則與原理,無論形而下與形而上,均屬其範疇。一般通用的「宇宙」觀念,偏向於物質世界,實難表達「法界」所含蓋的真義。

『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心經》有一段文字:「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若依印度原文經典,在把「色」講完了,則繼續將「受」「想」「行」「識」一一繁複的表達下去:「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想不異空,空不異想,想即是空,空即是想。行….」。

  中文翻譯用中文簡捷的表達法,八個字「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代表了繁多而重複的文句,鳩摩羅什所譯之經典,尤俱此一特色。一部《大般若經》,有六百卷之多,如果改以忠實而繁複的譯法,恐怕增多一倍(一千二百卷)以上,還難畢竟其工。中文譯經的文字般若由此可見一斑。

『涅槃』
  「涅槃」亦是音譯名詞,有還歸不生不滅的自性本體之意,真正的返璞歸真,清淨本然,周遍法界,自在解脫。有些中譯採用意譯「圓寂」,代表圓滿而寂滅,圓滿一切智德,寂滅一切惑業,不生不滅,了脫生死。但時下一般人往往把「涅槃」或「圓寂」當成了死亡或消失,變成了一個消極而悽涼的觀念,與「涅槃」本意相異,有如天壤之別,誠可嘆也!

文字般若今猷在,世人能有幾人知?


  佛有預言,即末法時代經典會被逐漸毀滅,終而消失於世。依末學愚見,現在大概還是末法之初期,由於印刷術與科技成長迅速,經典之數據化,流通普及與保存,已進入另一新的紀元,一部大藏經只要一兩張光碟就足以儲存的了,加之電腦網路之流傳,瞬息間即可遍佈全球,要想將其完全鏟除於世,恐怕並非易事。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經典的文字,可能不會消失,但現下有多少知識份子,能夠毫無困難的閱讀古文經典呢?我們這一代在學生時代還唸了一些「論語」、「孟子」的,對於浩瀚精奧的佛經,如果沒有注解或講述,也只有望「經」興嘆的份了。至於我們的下一代,就根本不用談了。一旦中華文化斷了層,佛經的文字般若,有等於無,佛經無須毀滅,即會名存實亡了,因為,佛經如果世人無人能懂,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價值。

  可嘆乎!可悲乎!無力乎!無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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