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3日 星期四

研究佛學的基本認識 (南懷瑾老師在國立師範大學中道學社講述 )

  研究佛法,有三個主要觀點,首先就要把它攪得清楚。那三個觀點呢?就是佛法、佛學,和學佛。什麼叫做學佛呢?那就是說:跟著佛的一切言行和教理,依教奉行,去照樣做到。佛學呢?那就是研究佛所說教理的所有學問。至於佛法呢?是包括了上而的兩點,或者縮小它的範圍來說,求到佛之所以成就為佛的一種方法。所以研究佛學,是重於求知。學習佛法,是重於實行。但是兩者都不可以偏廢的,合起來叫做佛教。

  由此我們可以瞭解,佛法或佛學,卻不是普通一般宗教可以比擬的。

  為什麼?那我們先得瞭解一下宗教的定義和內涵。我所認為的宗教,凡是啟發或堅定人們的情感和意志,使人發生信仰的,就是宗教。因此,可以把它分作廣義和狹義兩方而來說。廣義的宗教,可以包括很多,大體說來,例如青年階段,對男女愛情的戀慕,中年人,對事業進取的追求,以及老年人寄託情緒于信仰或寄情山水等。狹義的宗教,那就是指對某一有神秘色彩的超人與組織,發生信仰的。因此,我可以首先聲明的,佛法的確也有宗教的意味存在,但是它的究竟,又是超脫於宗教的範圍的。

  那麼,它是哲學嗎?那又不然。因為一般的哲學,它是以理智思辨來研究人生和宇宙,然後作主觀的肯定或客觀的批判,大體說來,多半是偏重於精神和思辨的。佛法它是也重思辨,而又超脫思辨,而且認為無論主觀或客觀的思辨,反正都是有一種思想的觀念存在,既有了思想,就各有是非,既有是非,就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就會人我紛然,所以它也不是哲學。

  那麼,它是不是合於近代的科學呢?那要看是怎麼說囉!如果從廣義的科學觀念來說:凡是有條理,有系統,而且可以求得實證的都是科學。那佛法是最有系統和條理的,而且是務必求其實證,不是空談理論的。如果是以偏重於自然物理科學來說科學,佛法之中,卻有一部份是涉及自然科學的;不過,它不是著重於發展物質或運用物理,它是以推窮物理的最高原則,來證明佛法的,所以也不能說它便是科學。

人生的目的

  我們現在不必再說它是宗教,或哲學,或科學的。總之:一切學問,還是離不開人生;一切學問,也都是由人本位去研究,最後還是脫離不了這個人生,而又歸到人生。有人說:某一種宗教方式,是不求人生,只講人死的,其實,這也是似是而非之談,因為不屬於本題範圍,暫時不去討論它吧!既然是講到人生,我們不妨在這裏,提出一個很平凡的問題來說人生,那就是說:人生究竟是什麼目的呢?這個問題,由各種不同的觀點,可以有許多不同的答案,但是到底還是有問題。例如說:我們今天一會,是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諸位來聽講,我來亂講。試問人生是抱著一個一定的目的而來的嗎?如果不然,各種對人生目的之答案,就又成問題了。我可以說:這個命題的本身,就是答案?人生以人生為目的,它就是那麼平平常常,不必另生問題,所有的人生問題,祇是屬於人生歷程中的節外生枝的疑問,應該不是人生最初目的所在,假使是有,那就是佛法所要提出人生生命的若干問題了。

佛法的人生觀和宇宙觀

  講到人生,就勢必涉及宇宙;講到宇宙,勢必又涉及形而上的本體和知識等之問題。所有一切宗教,和一切學問,都在這個上面,如何來說明或安排人生,指出宇宙和生命歷程的境界啦!那麼,佛法它又怎麼說呢?它說的太多也太廣泛,如果從頭講起,真有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感覺。其實,所謂高深和神秘,還是極平常的事。

  人生是因為有人我的存在而發的生命問題,那首先就要瞭解佛法對人我的認識。他說物理世界和人身的生理形成,歸納的說:祇是四大的作用。所謂四大──固體的物質,統統名為地大,生理的骨髓等也就是地大。液體的物質,就統名為水大,生理的血液等也就是水大。熱力的物質,就統名為火大,生理的暖力等也就是火大。氣體的物質,就統名為風大,生理的氣息等也就是風大。大家都知道佛法是講四大皆空的,而且有人還拿它來嘲笑學佛的人,做為一句笑話,其實,四大明明是有,怎麼可以說它是空的呢?因為物理和生理的四大,都是互相做為因緣,互相變化,並沒有一成不變的,目前的物理和生理的四大,也都只不過一種暫時的因緣組合,與時間空間而共同變易,不是固定永恒不變的,所以叫做四大皆空。空便是不可把捉,沒有永恒存在的形容辭,不是一個絕對沒有了的否定名辭。

  除四大以外,有時候佛又比較詳細的說人們生理的形成,是由三十六種東西組合起來的,例如毛髮眼鼻等等,他綜合身心兩方面而說人我,又把它叫做五陰,那便是色、受、想、行、識。色是包括物質的四大,以及光和物理的變幻,和抽象的觀念等等。受是指感覺。想是指知覺和思惟意識。行是指內在本能的活動和行為。識卻很雖說明,因為它不是指認識的識,這個識,是包括心物和身心的兩方面,我們勉強說來,可以說它就是普通所謂的精神。其中除色是屬於物理和生理以外,受想和行識,多半是偏重於心理的。

  此外,還有一種分類,他把人我身心分為六根,那就是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除了前面的五個是專指生理以外,意根是指心理的。和六根相對的外界作用,便叫作六塵,那便是色、聲、香、味、觸、法。法是包括意識思想的法則,和事物的種種現象。在這六根和六塵互相對立之間,又假定一個思辨上的界限,就統統叫它作十八界。

  由五陰,十二根塵,十八界等,推而廣之,就包括了人我和現象界的一切,佛由形而上的第一義來看現象,萬有不過祇是所生的現象,能生萬有現象的,那不是現象界本身自生的。現象界的萬有和人我的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時間和空間也是因緣的現象,因緣和合而生,緣散就滅,其中既無主宰,又非自然。如果是自然,世間事物,倘使沒有種子和前緣,決不會無中生有的。如果是有主宰所生,世間事物,應該也不待因緣可以成立的。除非單憑盲目的迷信,世界上是沒有此理旳。例如我們目前的這個茶杯,它是由人工水火模型和玻璃原料等各種因緣和合而生,連同時空和因緣變遷,又歸消滅,滅了又生,所以生滅不停的好像有永遠的存在,其實是隨時隨處都在生滅,( 正講到這裏,堂內因電力發生故障,黑了幾秒鐘。) 又例如目前這個燈光,是由發電所的動力輸出電源,和燈泡電線等等因緣和合而生,此刻因為缺了某一作用的緣而發生故障,所以就不能發光了。

  世間事物和人我,既然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既無主宰,又非自然,那就根本什麼都沒有,這就叫做空嗎?那又似是而非的─無主宰,非自然,因緣和合而生,是說所生的現象界一切都無自性。能生萬有的,卻是本來無生,所以說雖生而不生,滅而無滅,它是即於生滅界中而獨遺萬有的。佛為了使世間人的知識容易了解,綜合天地、宇宙( 時空) 、人我、心物的生滅本體,就名之為真如、涅槃、自性、法身、法性、法界等等。使人們先由意識上的瞭解,再進而離意識思想去體會它。它是宇宙的形而上,不受時間空間所左右,所以佛說時空都是人為假定的一種作用而已,時間本來就沒有始終的,始和終也只是人們的一種概念,因此時間是無始的,空間是無邊的。宇宙間的一切事物和時空,祇是如夢幻似的變幻存在。變幻和夢幻,並不是說它沒有,那只是說它是暫時的,偶而的,從無窮盡的法界( 本體) 來看萬有也是暫時存在,虛空也是偶而而顯。

  那麼,這個真如法界──所謂本體,它究竟是有?是空的呢?那卻要知道,所謂本體也是姑妄名之,它的體是畢竟空,不生不滅,無有一法可得的。但是與其是空,所以能生因緣法的萬有,即宇宙間的一切相和用,都就是它的作用所生的現象。因此,又描狀它的形而上的第一義畢竟空,也就是勝義有;所謂勝義有,等於說是形而上的有。總之:說空,不是世俗觀念上的空洞或絕對沒有,說有也不是世俗觀念上的有可捉摸的東西。所以它是徹底破除了迷信中的主宰和自然的觀念,要我們從人本位去體會這個第一義諦的法界,卻處處提醒我們是不可思議的。我們要知道,所謂不可思議,是一句方法上的遮止之辭,不可,就是不可以,換言之:它是不可以用我們的意識思想去領略,或言語理論去推論它的,所以叫作不可思議,他可並沒有說是不能思議啊!( 一笑) 如果說是絕對不能思議,那就真是一派胡言了。第一義諦的真如法界,就是佛法最高求證的目的,至于求證的方法,大體都從禪那著手;禪那就是所謂思惟修。不過,禪那思惟的境界中,最要緊的是要我們離心意識去取證,卻不是要我們專門用心意識去思惟或推測,所以要特別注意不可思議了。

認識修證的方法

  諸位都知道佛法有大小乘之不同,這個大小的不同,也可以說祇是理解、認識、方法的差別,卻不可以把它劃分的太嚴格了。至於他都是在修證和求證,那是共通的目標。

以小乘修證方法的原則來說:不外是四諦和十二因緣。四諦,就是苦、集、滅、道。苦,是說世間一切皆苦,加以分析歸類來說,有很多種苦,或十苦,和八苦等。八苦是指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五陰熾盛苦。可是人們和一切眾生,卻迷苦為樂,偏在苦中追求苦果以為樂,所以就叫作集。如果不集苦因和苦果,那就是滅。滅了便是道。這就是小乘的四諦法。

  在小乘佛法中,屬於聲聞道,所謂聲聞,等於是說聽聞教法,如是而已,就以聽聞的多少,得少為足,去依教奉行,不自求大智慧的再精進。還有十二因緣呢?它就是從十二個循環性的不易法則,來觀察世間的事物,那就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無明依通俗觀念來說:就是不明白,或莫名其妙,闇昧無智,或者衝動等情緒,都可以說是無明。生物界的心理和生理方面,都是有這十二個法則在循環活動著,如果離了最初的無明,就沒有了以後的麻煩,那就可以超然遺世而特立獨行,不受物欲的支配了。這就是所謂的緣覺法門,也屬於小乘的一種,普通也有叫它做中乘的。緣覺稱為獨覺,他的意義,也可以說是超人的解脫,離世而獨醒的意思。如果從普通知識的觀點來看,這都屬於悲觀的出世思想的一種,也有認為是消極的佛法。

  大乘的佛法呢?有的認為他是積極的,入世的,有的卻說是入世而又出世的。也可以說,行為上是入世的行,心是出世的心。我們對於大乘佛法的修證,只能扼要的說,大體不外於三止三觀、中道見、法界觀、唯心識定等等。( 因為時間的關係,於此不能一一分析來講) 總之,它都是先從心地上著手作工夫的,最後,使人生昇華到至真、至善、至美的最高境界裡去。所以大乘的人生觀和宇宙觀,雖然都基於上面所講的這些道理而來,但是他有一種特別的精神,他對於人我和事物,首先就要瞭解他是同體的,平等的,所以一定先要發起大悲心,或者稱為菩提心,那就是說以同體之悲,無緣之慈,來對一切人和物。大悲心要可以做到犧牲自我,救度他人。菩提心便是自覺覺他的佛行。而且又須瞭解這是人的當然之事,並不要為了有所求或有所為去做的。所謂作空花佛事,坐水月道場,是那麼的輕鬆微妙,不是做的愁眉苦臉的。並且要由初步修證乃至于巳經成佛,還是不離世間,隨時隨地以救世救眾生為務。說到他的最崇高和偉大處,則以﹁虛空有盡,我願無窮﹂為大悲心行為的目的。就是這種精神,就不得不使我們低首皈依了。

彿法的宗派

  綜合大小乘的佛法,在中國形成了十個宗派,這也正如一切世間學問和事物一樣,歲月的累積,就產生門庭派系之見,所謂分河飲水,就各自認為是一己的所得,便互有紛爭了。

  佛法的十宗,大體歸納說來,不外乎性和相的分類;所謂性宗:就是指認證形而上的第一義諦。相宗:就是指了解形器世間萬有現象的根源。無論是性宗和相宗,事實上,都是在求得大智慧的解脫,即使是大小兩乘,歸根究底,也都是求大智慧的解脫,小乘由戒、定、慧、解脫,而得解脫知見。大乘由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而得大智慧( 般若) 的成就。佛法所謂﹁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無非是殊途而同歸的道理。

  性宗當然總歸向於智慧解脫,要人澈見形器世間的一切事物,形而上的第一義,都是空無自性的,所謂諸法空相,就是包括了一切相空性空和空空亦空等道理。但我們要再三提起注意的,佛說的空,就是指形器世間的現象界,一切都無自性,既不是指空是一種境界,也不是說空絕對的沒有。它所求證性空的方法原則,或是由止觀而到中道,或是由唯心而了萬法,不管如何換湯換瓶,倒來倒去,還是此藥此病而已。

  相宗呢?那又叫做法相宗,和唯識宗,它是由詳細的分析形器世間的現象界,和身心的情狀,然後才能解脫現象界的束縛,而證得真如法界。因為它有精詳嚴整的分析,卻為一般喜歡多欲求知的學者們所接受,而且也更適合於現代人的好學深思的路線。

  法相宗的總則,是以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為綱要。

  五法,便是:

  一、名──一切名辭的內涵。
  二、相──現象的一切。
  三、分別──名相都由心理意識所分別得來的。
  四、正智──離心意識而證得的智慧。
  五、如如──是真如法界的描述,有如如不動,便是如此就是如此的意味。

三自性,便是:

  一、依他起──一切意識分別的境界,都是依外境所引起的。
  二、遍計所執──有了意識分別,吸收了外界影像,就堅固執著而不放捨。
  三、圓成實──離了依他起和遍計所執,就可以認識了本自如如的圓成實性了。

  八識,便是眼、耳、鼻、舌、身的前五識,和第六意識、第七末那識( 我執,包括無始以來與生命俱來的我執) 、第八阿賴耶識( 含藏心物內外時空等等一切種子,稱心為八識之王) ,普通把第六意識的作用當作了心,不過佛所說的心,便是指能生萬有的代名辭,它是包括心和物的,所以法相宗特別分清心識的關係,而說一切唯識。依意識思惟作用來說,識便是思想分別的認識之識,依前五識和第七第八的七種識來說,它又代表了生命和生理的活動,和物理世界活動的精神。現在普通心理學上的心理作用,在法相宗來說,只是講到第六意識的作用;第六意識,又包括有獨影意識( 也叫做獨頭意識) ,現代心理學所講的潛意識( 下意識) ,便是第六意識的獨影作用,還沒有瞭解到第八阿賴耶識的境界。因為阿賴耶識,就不單只是講心理現狀,它是包括心物世間的一切的。

  二無我,便是人無我和法無我。人無我,也便是人空,是指身心活動的不實在。法無我,是指法空,是指思惟法則和主觀成見等等的虛妄不實。換言之:人無我,就是洞破現象界的原則。法無我,就是洞破事理法界的原則。人們之所以不能解脫而親證真如法界,便是因為有身心的煩惱所障,如貪戀我知我見的所知為障,所以知識愈多,就煩惱更深了。

  總之:法相宗是指現象界的一切,是唯識所生,識生一切萬象,性自本來如如,這便是法相宗的基本要義。

  我們要求證佛法,必須先要瞭解佛學,由

  一、聞─包括多聽和多看多研究。
  二、思─好學之,深思之,明辨之。
  三、修─求實行修證之道。
  四、慧─修至于證得大智慧的解脫。

  聞便是研究佛教佛學佛法之理,由教理而實行修持,可以證得極果,所以又名為教、理、行、果。聞教理,就須信而理解它,然後由信解而求行證,所以又名為信、解、行、證。信解、行證的結果,就是由人而至于成佛,人成於佛,佛由於覺,所以又稱佛為大覺或正覺。所以由人至於成佛,便是人生境界,真、善、美的完成,也可以說是人格的完成,也可以說是人生藝術境界的昇華,既無所謂是神秘,更無所謂是奧妙,然而與其極平凡處,人們偏偏不能踏實,所以就會愈搞愈神秘愈奧妙了。所謂宗教、哲學、科學、教育和人生,也無非都是只此理,只此事而已,你能說除了人生和心物外,還有其他的事嗎?( 一笑)

  最後,我要聲明,我也和諸位同學一樣,正在求學的階段,所知所見,都很有限,在無限智識的領域理,博大精深的佛法裡,只是管窺蠡見他的一斑,元無是處,千萬不要以我所說為標準,不過是各抒所見罷了。不然,我又是為諸位增加上一層所知障,就彼此罪過了。

( 原載民國五十年四月八日﹁菩提樹﹂月刊)

2008年10月22日 星期三

如何修法報化三身 (南懷瑾老師講述)

(摘錄於《現代學佛者修證對話》)

  這次的課的緣起,主要是因為許多西方人迷信密宗,結果都 走了岔路,包卓立為了幫助他們,提出來研究實驗做功夫這個課題。那麼佛法到底是什麼呢?在中國文字中,佛法的代號很多,佛、如來、菩提、般若、法身等等, 這些名詞都代表了那個東西。用現代的觀念來解釋,佛就是宇宙眾生一切生命的本體。菩提就是覺悟的意思,一切眾生,只要覺悟了就是佛,因此真正的佛法不是宗 教,沒有宗教的形式,沒有形象,也不是盲目的崇拜。

  那個本體也叫如來,它沒有來也沒有去,它沒有動也沒有靜。如果你明白了這 個道理,這個智慧就叫般若,這個大的境界就叫涅槃。所以追求宇宙萬物生命的根本,才是佛法的真義。拿宗教哲學來講,這就是宇宙的第一因、初因、最基本的東西,你叫它神也好,阿拉也好,總之它就是那個東西。用西方哲學的語言,這屬於本體論。這是你們首先要了解的。所以真正修行就是要找這個東西。按佛學名詞來 講,成佛有三身:法身、報身、化身。法身就是體(本體),沒有形相。報身是本體的顯現,有形相。報身也叫報應身,有善報、惡報、不善不惡報。成佛得法身的人,為度眾生而重新來到世間或者其他眾生的世界,那個叫應化身。所謂應化,就是因有所“感”而有所“應”的意思。好比說你們有問題問我,我就講了這個課,這也是應化。化身是一個變化的作用,所以中國人講化有千百億化身。修行就是要找回法身成佛,那才是大成就。佛法本來是破除一切迷信,破除一切偶像崇拜,一 切究竟皆空。但是到了後期,佛法受到釋迦牟尼以前就存在的,多神印度文化的影響而有了很大變化。印度人崇拜很多神,有很多密法和修持方法,龍樹菩薩等,把 這些各種各樣的修法系統化,像灌香腸一樣融於佛法之中,根據這個新的教法,毘盧遮那佛代表了法身佛,是本體,一切佛,包括釋迦牟尼佛,包括阿彌陀佛,乃至 一切眾生一切萬有,都是毘盧遮那佛的化身。它的報身是色界天的盧舍那佛。從這裡產生了後來的密宗。

  化身代表了變化,變化就是輪迴,變化就是一定是無常,不是永恆。中國道家把這個宇宙萬有叫作造化,也就是這個意思。比如我們人類,自卵子受精後,就根據父母的遺傳基因不斷生長變 化,我們隨時都在生長,我們隨時也都在死亡。我們靠食物、水、空氣、日光等生存,我們變化萬物,萬物也變化我們。

  中國唐朝有 一位年輕的道家神仙,名叫譚峭,他寫了一本書,叫《化書》,用我國當時所了解的物理原理,講解了宇宙的造化作用。他認為我們的宇宙就是一個大的化學鍋爐, 我們的生命不過是鍋爐裡的一分子,隨時都在與其它分子互相變化。他說:摶空為塊,見塊而不見空;粉塊為空,見空而不見塊。把虛空捏攏來就變成塊,等於說我 們生命從虛空中來,但是一旦基因精蟲卵子變成了人,我們見塊(見人)而不見空了;不過,當我們把這塊物質的東西打碎變成了虛空,我們就見空不見塊了。這個 宇宙一切萬有都在變化之中,沒有停留,沒有永恆,一切無常。在變化的就是那個本體法身的功能,它是無相、無聲的,看不見也摸不著。

從現象認識本體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如何了解那個本體的功能呢?我們是通過本體功能變化所帶來的有形有相的現象來認識本體,認識法身與化身的關係。就像我們剛才引用的譚峭的話,不管我們見的是空還是塊,都是一個現象,這個現象有形有相,這個現象就是報身。

  其實就是那麼一個東西在三個層面上輪轉。這是顯教、密宗、道家的大原則,你們不要被一些宗教的外形迷惑了。就像人,變成白人的樣子,看上去就是白人,變成黃皮膚,看上去就是東方人的樣子,其實都是一個東西變的,不要因為樣子不同你就不認識了。

  話雖如此講,但本體是無形無相的,無所在無所不在,你怎麼能抓得住那個本體呢?你怎麼去求證那個本體呢?所以釋迦牟尼佛到最後傳禪宗法門的時候沒有講話,只是拿著花微笑了一下就講完了。這就是禪宗的教法,當時大家都不懂,只有佛的大弟子迦葉尊者懂了,佛也知道了,這就是禪宗有名的“拈花微笑”。換句話說,我們生命的本體、清淨法身本來如此,從來沒有動過。

  禪宗祖師們走的路線是“直取無上菩提”。本體掌握以後,還要留個舍利子作什麼呢?身體發光等等,這些也都不過是狗屁事情。輪迴死亡都沒有什麼可怕了,死與生不過是昨天與今天,進房間與出房間一樣普通,本體從來就沒有動過,生命涅槃一切皆空。這是禪宗的路線。

  龍樹菩薩怎麼講本體呢?他寫了一部《中觀論》,裡面講了有名的中觀“八不”,也叫中觀正見:“不生不滅”,沒有生過也沒有死過;“不去不來”,“不斷不 常”,“不一不異”,不是一元論也不是多元論,也沒有兩樣,其實仔細講起來不止八個啦,比如說不善與不惡,不空也不有,等等。有了這個正見,什麼功夫啦、 妄想啦,一概放下就是了。所以《大乘起信論》講了兩樣東西:妄想與真如。沒有妄想了就是那個東西,起了妄想了,本體就動了。就像水,起了波浪就不是水了,但是波浪是水做的,等波浪沒有了,還是回歸到水。成功了以後還會不會死呢?當然還是會死,會不會生呢?當然還是會生,不過生與死沒有什麼可怕的,所以悟道的人說:“涅槃生死等空花。”得到清淨境界是唯心所造,混亂的境界及煩惱痛苦也是唯心所造,只要心放下了,就接近那個本體了。所以佛在《楞嚴經》中,開頭就告訴阿難:“現前縱得九次第定,猶是法塵分別影事”,你即使現在得到了各種三昧,各種定境,甚至你可以放光動地,那也不過是心裡思想功能的一種變態,不是真的。換句話說,假如說你修到可以在空中飛,你去美國還要不要買機票呢?恐怕還是要買,否則太累了,偶爾飛飛還可以。再比如你身體會放光,你恐怕還是需 要裝電燈。至於說臨死時化為虹化,那種神通又有什麼用?舍利子也不過是爛骨頭,佛之所以留下舍利子,不過是為了向你示現一下,表示確實有這麼回事,法身有這麼個功能。

  凡是你修成功的東西,就一定壞得了,不修就沒有了。而佛的境界是不生不滅的,不修也不壞,這到底是什麼呢?你找到這個東西才是大徹大悟。

  法身本體是本來空、徹底空,空也是空。你們今天坐在這裡聽課,五十年以後你還在這裡嗎?這個房子還有嗎?你說你修持好,神通高,釋迦牟尼佛的大弟子,神通最大的目連尊者,比密勒日巴、甘波巴神通還高,那又怎麼樣呢?佛說:神通沒有用啊!你會放光動地,但是你逃不過一個東西,那就是無常,最後一切還是會歸於沒有的。那些聖人,那些會飛的、放光動地的,而今何在啊?都會過去的。「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法身本來清淨,管它未來與過去!該生就生,該死就死,不生不死就不生不死,都不過是偶爾玩玩的,是水上的泡影。佛在《金剛經》上告訴你:「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菩薩也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個大魔術師而已啊!他的魔術比我們演得好一點,是法身境界。法身可沒有三摩地哦!三摩地是法身的用和相,它本身沒有三摩地,一切三昧都是唯心所造。

三身的修法

  以我們以來講,我們的心意識是最無常的,我們的思想情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永遠不會停留。但是我們對每一個思想情緒都有知覺,這是法身變成報身所起的作用,是唯心的。所以禪宗祖師臨濟大師說:“赤肉團上有一位真人”,每個人都有一個沒有位子的真人(人的那個根本的人);“常從汝等面門出入”,每天在我們 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跑進跑出,找不到自已的本來。所以雲門大師也說:“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我有一個寶貝,被這個身體限制住了。柏拉圖也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他把世界分為兩部分,一個是精神世界,一個是物質世界。法身本體功能起作用以後,一方面產生了我們的思想意識,一方面產生了我們的四大肉體。所以法身形成了宇宙萬有,包括眾生生命。法身有這樣的功能,可見不是空的,認識到這一點以後,再迴轉來改變自己的身心,這是修報身化身的原理。那麼修持的方法呢?戒、定、慧。幾乎所有的宗教,所有的聖賢都是走的這條路。所謂戒就是從我們的心理、生理、思想與行為入手,去惡為善,達到最後無惡無善,畢竟清淨的境界,接近法身。所謂定,就是把散亂無常的心寧靜下來,歸到清淨本來的境界。戒定圓滿後,你就可以自然見到萬物的本體,回到本體的 功能,與本體合一,慧是自然產生的。

  宇宙生命的本體是空的,但可以生萬有,空與有是同一個根源,是一體的兩種功能。心與物也是同一根源,物能轉心,心也能轉物。現代人很可憐,精神思想都受物質的影響和左右,而修行就是用本體的功能去轉物。現在我們每一個生命都是化身,因為我們 各人的心理思想、行為、個性以及業力不同,所以我們的化身也不同,但是我們的根根統統是一樣的。修行就是要轉變我們的受苦受樂,以及受不苦不樂的受報之身,最後證得法身。為了讓大家對三身了解得更清楚,給大家打個比喻。清淨法身就好比是不起波浪的大海水,報身就好比是大海水所起的波浪,而波浪上面的水泡和泡沫就好比是化身。我們現在就是波浪裡面的水點。修行就是回到本來清淨的地方。藥師佛修成佛了,所以有了東方藥師佛,等將來彌勒菩薩修成佛了,就會有一個彌勒佛。修成後,菩薩們還會發願回到這個世界上來度眾生。

  趙教授:我本來是海底的一顆水珠,不知道是誰把我推上來變成水花了。

  懷師:(指著一位做過船員的同學)他在海底做了很久的海精,大概是他把你推上來的(眾笑)。告訴你吧,是因緣聚會,是因緣所生。
 
四禪八定

  前面我們把法報化三身的修路線和原則,以及顯教密宗等等,作了一個簡略的歸納。要證得宇宙萬有的自性,不能光在理論上轉圈,要經過實際求證才可以。世界上各 國宗教及聖賢,都有他們修持求證的方法。所以佛說眾生煩惱八萬四千,對治眾生的八萬四千煩惱,諸佛菩薩的方便法門(修證法門)也有八萬四千,各有各的三昧(三摩地)。要想求證到本體成佛的境界,必須從身心兩方面著手,佛法尤其偏重於心,要使心沒有煩惱妄想,達到清淨,得到定境。這裡的定屬於功夫,每一個定境,佛學中也叫三摩地,都有它的境界和現象,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現象。佛所講的原則是共法,是其他外道以及一切宗教共通的(共有的),不是佛法裡獨有的方 法。佛法特有的方法叫不共法,不共法就是菩提、涅槃。修定的共法,也就是修定的那個原則叫四禪八定,加上佛法小乘大阿羅漢的滅盡定,叫九次第定,不論是對大、小乘,還是顯、密教,四禪八定都非常重要,東南亞流行的南傳佛教尤其推崇這個。

  關於四禪八定,我已經給大家講了不知道多 少遍了,大家好像都聽了,但是沒有真正作研究,沒有真正聽懂,都漏掉了,所以你們大家修的是漏盡通,都是漏盡的菩薩。其實佛法已有幾千年了,現在全世界也有很多人研究佛,都知道這個名詞,但都只是跟著佛的嘴巴,拿佛的口水講一講而已,幾乎沒有人真正做到,真正成就的。初禪就是“心一境性,離生喜樂”,心專一在一點上,思想境界都專一了,變成習慣了,然後有分離解脫之感而生出喜和樂。拿出教理來講,“喜”是心理的境界,“樂”可以說是身體的境界,但是喜與樂幾乎是不可分的,生理與心理是合一的,我們這裡只是勉強作一個分類。

  修行也叫“修為”,有修持有作為;也叫行持,有堅持不斷的行為和動作的意思。達到初禪境界的人,已經超越了欲界,進入初級色界天人的境界了。配合這個功夫,如果同時轉化和減輕了心理的結使和五見,可以進入小乘羅漢的境界了,可以說得到初果羅漢的果位了。這在佛學中叫“預流果”,預流果就是預備候補的意思。“結使”是佛學的專有名詞,就是心理的貪嗔癡慢疑根本煩惱的習氣(師手作結繩狀)。結使的“結”就好比是我們用線結的一個結子,“使”是指有那麼一個意念,指使我們的心理、個性和情緒,我們自己作不了主。這個“結”不僅僅是這一生打下來的,它多生多世都在那裡,我們的理性不想這樣作,但被它驅使去作,所以叫結使。我們每個人的個性都是結使來的。所謂五見就是邪見、身見、邊見、見取見、戒禁取見。譬如我們修行學佛,把六根放清淨,閉眼或者開眼盤腿打坐,我們說:“哎呀,他入定了!”那是開玩笑的,盤腿打坐勉勉強強可以說是“習定”,練習定的境界。盤腿打坐只是練習定的一個方便,一個方法而已,其實,各種宗教的禱告也都是打坐的一種形式。佛法打坐的形式主要是七支坐法,這裡面有很深的道理,等以後再討論。

什麼是心一境性

  心一境性有三個層次:身(身體),口(嘴巴),意(意識思想),三者都要進入專一境界。之所以用打坐這個方式,是因為我們的身體習慣於動,甚至坐在那裡都要歪著坐,眼睛沒有事地要東看西看,打坐至少是讓你的生理有一個假裝的靜相。打坐的時候,嘴巴也休息了,不說話,意識也要專一於一個東西。有的方法要求嘴巴唸咒、唸佛號或者唸佛經,但那也是為了讓你得止。這是修定的基本原則,所有的修法,不管是佛法還是外道,都要遵循這個路線。譬如說修白骨觀,嘴巴不說話, 身體站著、睡著、或者盤腿坐著,意識觀想自己為一個白骨。這個法門也須要專心一致、心一境性哦!心專一了,不理會別的什麼思想和感覺,把它變成一個習慣性的境界,這才叫白骨觀,誰做到了?現譬如說呼吸法門,修安那般那,你要專一的聽自己的呼吸,要把心理和風大的呼吸配合,把二者統一。心就是呼吸,呼吸就是心,其他雜念妄想丟開,把這種境界變成一個習慣,誰做到了?

  譬如念佛,你用嘴巴或者在心裡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念至整個心裡都是這個佛號,其他雜念不起。將這種專一念佛號的境界變成一種習慣,心一境性,誰又做到了?你們修行打坐還要問一問,你今天坐了幾次啊?我坐了兩次啊,三次啊。 我就笑你們,坐了一次,你就好像對得起祖宗十八代了,好像打坐都是為了別人。

  打坐的時候,你要靜下來,思想都寧靜了,心專一了,自然感覺到一個清淨狀態,並把這種境界變成一種習慣。所謂變成一種習慣,不是說只有打坐的時候才這樣,要做到不管是走路也好,睡覺也好,做事也好,時時刻刻都在這個境界中,那才是心一境性。

  我們再看密宗,他們是身口意三方面一起來,手裡叫你拿著杵啊,搖著鈴啊,嘴巴里叫你唸著咒語,心裡面還要觀想四臂觀音、曼達拉等等。我們前面研究的移喜磋嘉、密勒日巴、甘波巴等都是用這種方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首先都必須要做到專一,心一境性,並把它變成一種習慣,行住坐臥都在那個境界上才可以。中國禪宗標榜的是直指人心明心見性,號稱沒有方法的方法。但到後來就慢慢演變為參話頭了。所謂參話頭就是提起一個懷疑的話頭在心中研究。譬如說:“生從那裡 來?”“死了有沒有?”“念佛的是誰?”“哪裡來?哪裡去?”等等,就叫做話頭。話頭也要參到心一境性,然後才能談得上開悟不開悟,這也是初禪的第一步。

  再譬如說我們一般人學靜坐,或者天主教、基督教、回教的禱告,也都是要心一境性。譬如有人不用任何方法,只是閉目養神,思想來去也不管,一切清清楚楚,這個叫空心靜坐。至於它的價值與好壞,它的般若智慧與功力,我們暫且不談,這也屬於一種定,也要心一境性。甚至像哲學家、科學家, 他們用思想研究一個問題,會專心到忘我的地步,心中除了他們的問題外,沒有任何別的雜念。道家有個詞,形容得很好,叫“精思入神”,精密的思想已經到了進 入神話中那個神的境界,這也是一種定了。所以管子說:“思之,思之,鬼神通之”,用很專一的思想來思維,到最後突然靈感發了,什麼都知道了,這也是一種境界哦,接近初禪了!所以講,有成就的人都有他定的修養的一面,這樣給你們講你們就可以了解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和哲學,都要達到心一境性這個狀態,並把它變成習慣,忘記了時間和空間,永遠在那個境界。但是世界上誰做到了?有些人想錢、名利、男女,到了發瘋的境界,那也是專一啊,但那不是道,那是病態,他是走岔了路,我們叫他神經病。中國武俠小說有個名詞,叫走火入魔,那也是專一啊。所以佛說四禪八定是共法,是佛道以及外道共同的一個法和原理,但並不是佛法。我們用現代化的邏輯的辦法,把顯教、密宗給你們分別講清楚了,也告訴了你們心一境性的道理。現在回過頭來,看一下前面講的那些祖師們,他們證道非達到心一境性的境界不可。你們大家也在學靜坐,你們大部分不過是坐在那裡閉眼休息一下,等於睡眠,不是靜坐修道,大家要反省一下自己了。

  我 們前面介紹的那些男女祖師們,乃至中國一般修禪的,都是真正下過功夫後達到心一境性的境界的。不經過這樣的修證功夫而想要證悟成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沒 有經過這樣的功夫,你一生所學都是枉然,沒有用。你可能會說,有些人智慧很高,像六祖啊,中國其他的禪宗大祖師啊,包括像有些密宗的大祖師們,他們似乎沒有經過這些經歷就悟道了,那是因為他們多生累世所積累的戒定慧根基深厚了,在道理上一下就悟道了。注意哦!他們那個空是般若的空,不是空無邊處定的那個空;他們的心一境性是大乘的心一境性,比一般的心一境性要高很多,這是我們對心一境性的研究分析。所以我經常講,一般人都不懂,把顯教、密宗跟普通的佛的教理都分開了,其實,顯教就是密宗,密宗就是顯教,你懂了學理就明白這一點了。

  中國有四個字“好學深思”,要深入研究。叫你證得空性,不是叫你不用大腦。修行證道如果不用頭腦,會越來越笨,來生變豬,豬也變不上,都變昆蟲了。這是很嚴重的事,不要搞錯了,往畜牲道去修了。正確 的修持方法再加上時間,當你達到心一境性的境界時,你的身心,包括氣脈,當然要起變化。要達到那種境界,也許要幾十年,也許一百年,也許三、五天,這就要看各人的根器,看你前生所種的種子了。像釋迦牟尼佛在世的時候,很多弟子聽他說法後,當下就得阿羅漢果。唯識有兩句話:“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多生多世修行的種子,生出你現在的情形,你身心的變化也許很快,也許很慢,不是呆定的。身心的變化也許伴隨著痛苦,也許伴隨著快樂,身體有時候痛苦,有時候是舒服,總之會有各種反復的變化。前面講的西藏那些修行人身心變化的境界,很令人響往,但也令人望而卻步,“哎呀,我怎麼受得了那種苦行,我沒有那麼多功德啊!”

初禪——離生喜樂

  初禪是“心一境性、離生喜 樂”,心一境性我們剛講過了,那麼什麼叫“離生喜樂”呢? “離”就是對人世間的厭離心,對人世間有脫離之感,這是初步。然後,慢慢氣脈打開了,你可以得喜樂了。這個喜不是能發了財,或者討了一個好老婆,或者嫁了一個好男人那種喜,是法喜充滿,無比的快樂。到了這個程度,你有分離之感,身心可以分離了。如果身體衰老了,不想留在人世間了,也可以馬上走,如果再想來,找一個身體投胎就是了。佛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可是一般研究佛學的人,甚至研究唯識學的人,只知道在嘴巴上講講四禪八定,而不經過各種各樣的修持,所以永遠不能了解佛法的深意。佛法越來越衰沒了,也就是這個原因。我們普通人懂了一點佛法的道理,或者有一點體會,也會很高興快樂。但這只是一種心理上偶然的反應,也是很好的,對現有的生命也會有幫助。但要想修證做功夫,這個是不算數的。你看那些有成就的祖師們,都曾經離開塵世去專修,也許即生成就,也許兩生,也許很多生,不一定的。如果走大乘的路線,修菩薩道,一方面有家庭,有事業,一方面還要修持,那需要大智慧,大功德,大氣派。修菩薩道要一邊入世做事 情,一邊隨時有慈悲心,在大願,利世利他。這個比出世專修還要難,也許成就比小乘還要快還要大。

  要達到初禪境界就要修持,或者叫行持,在大乘叫行願。行願所培養的功德必然會引發身心的變化。在密宗他們是用修氣修脈修拙火的方法。如果自己的拙火發動不起來,也可以用修火觀的方法。至於說哪種方法更適合你,沒有一個呆定的說法。但有一點,不管你是用什麼方法,要想有成就都需要修持自身的功德,這個功德包括自己心理行為的轉化。功德到了的人,不修氣脈,拙火也會發動起來,四加行裡面的“煖、頂、忍、世第一法”的境界,也都會來。有些人初步有一點功夫,他的傲慢心就來了,而且脾氣瞋恨心就越來越大,越來越討厭別人,看不起別人,這樣就走向外道魔道了。所以說修定是共法,就是這個道理。孟子說:“人之患、好為人師”,不是說不可以為人師,傳道是應該的,但是要做到不受人家恭維,不被這些事影響了自己的靜修,所以這句話裡戒定慧包含了。如果你有功夫以後,更能反省自己,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不過是眾生本有的自性功能,因而發起更多的慈悲心、布施心,那就是佛法了。

  同樣的道理,修密宗的人尋找上師,要對上師很嚴格的考察,如果一個人吝嗇沒有慈悲心,就不是一個好的上師。換句話說,上師對弟子也要作嚴格的考察,看這個人有沒有資格作學生。四禪八定加上佛法小乘境界,以及大阿羅漢的滅盡定,都不是究竟,這不過都是法塵影事而已。

欲界的喜與樂

  現在我們討論的是真正修證做功夫的事,不是普通的學理,所以需要把顯教密宗融會貫通起來研究。如果拉開來講,這個課題涉及到人體生命科學的很多方面。但簡單的歸納起來講,“喜”是心理方面的境界和現象,“樂”是身體生理方面的反應。喜樂的境界有大有小,我們普通講的喜樂都是欲界的事。譬如飲食,看到好的菜,心裡很高興,就是喜,吃得很舒服就是樂。但吃飽了以後又生病,不舒服。如果拿男女作比喻就更清楚了,兩個人情啊愛啊抱在一起,有了性慾就性交做愛,就會高興、有快感,喜樂都包含在裡面了。男女性高潮的快感只有一剎那的時間,喜樂都過去以後,兩人身心都空空洞洞的,嚴重的甚至有虛脫的情況,因為這是普通的喜 樂。一切眾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離苦得樂,包括修道成佛也是這個目標。譬如欲界天人也和我們一樣,仍有男女飲食的慾望,他們交合還是五欲(色聲香味觸)之樂。但是與我們人相比,天人的修養層次高一點,他們的福報大一點,喜樂也比我們高一點強一點。欲界天分六層,人道以上的有四天王天、三十三天(忉利天),以及再上面的焰摩天、兜率天、化樂天,和他化自在天。以性這個問題來講,四大天王和三十三天的喜樂比我們高了,但是和我們人一樣,還是從“笑視交抱觸”中得喜樂。眼睛要看漂亮的,耳朵要聽好聽的,像“我愛你”啊、“達令”啊之類的,還要聞氣味對不對,還要接吻呀等等,總之身心都要接觸在一起。天人境界比我們高,福報比我們大,因為他們的生理和心理結構與我們不同,至於說有沒有悟道,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在三十三天以上的慾界天,就不一定是笑視交抱觸 了。焰摩天的天人是“執手為樂”,手一握住就達到喜樂的最高境界了。再高一點的天人,連手、身體都不用接觸了,笑一笑就達到那個最高境界了。再高一點到化樂天和他化自在天,眼睛一看,甚至連看都不需要看了,意識一溝通就可以了。所以說天人境界比我們高,不像我們,要身心合一才能達到很短暫的一點點喜樂。我們人類的性交需要精氣神合一,比我們高一點的天人境界是精交,再高一點的是氣交和神交。所以說密宗的慾樂定的修法是欲界天天人的修法,不是佛法中最高最了不起的,但也可以變成最高最了不起的,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智慧了。

  這是為了要讓你們了解禪定之樂而對一般的喜樂作的一個補充,要詳細討論的話,涉及到生理學醫學的知識,我們就省略了。
     
  戴教授:到達初禪境界還有身見嗎?

  懷師:到初禪還是有身見。你們要注意,我們現在研究的禪定境界都在講功夫這一塊,而有否身見是思想境界的問題。譬如我們很生氣,要跟人家打架,那時你可能忘了自己,暫時忘了身見。五見都屬於慧的見解範圍,不是功夫的境界,這個邏輯上的差別你們要搞清楚。再譬如你初步得喜樂的時候,都還在身心兩個方面,偶然也可以忘記身見。如果你能通過慧的見解真正忘了身見,你的初禪的禪定就會更大一點了。

  李居士:色蘊、受蘊解脫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掉身見了?

  懷師:不一定,身見的根根在心意識的第七識上面。等於說你可能沒有性行為了,但那並不代表你淫根已經斷了,因為你心理可能還有性慾。

輕安的境界的喜樂

  不同天人境界的喜樂,其程度也不同。在佛學中我們只是用喜樂二字來說明那種不同的感受,其實這兩個字並不能準確的表達那個境界,所以你們不要執著於這兩個 字。 “輕安”也可以說是一種喜樂,得到輕安境界的人,已經過了拙火發動的境界,但用輕安來描述那種境界,也不是很準確。初禪的喜樂比天人喜樂還要高,其實清淨的定境本身就是一種喜樂,而欲界的喜樂有點執著於其中的意思。打坐的喜樂與性交所發出的喜樂不同,打坐時,氣脈打通的地方就會有喜樂的感覺。
     
  包卓立:輕安的境界有清涼的感覺,可是拙火發動不是暖的現象嗎?

  懷師:暖是輕安的前奏,清涼也是輕安的前奏。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論》裡說,你用功打坐時,頭頂有清涼之感,這個算輕安了。不過由頭頂發起的輕安有時會退掉的,如果清涼從腳底或者海底發起,一直通到上面就不會退掉了。這種都還只能算是小輕安,大輕安就不得了了,身體的氣脈拙火都過了,整個身體是輕靈的。所以說輕安有大小程度的不同,真到了廣大的輕安的境界是可以得神通的,身體可以飛了。一個月前,一個南普陀的和尚來看我,他在東南亞學了安那般那呼吸法門,和四禪的修行秘訣。據他老師說,身體某部位有覺受是初禪,某部位是二禪,某部位是三禪,某部位是四禪。他說這是南傳佛法。

  我聽了笑一笑,不好講他對不對,其實也不能講對不對,真修安那般那呼吸法門,開始是鼻子呼吸,慢慢功夫深了以後就不用鼻子呼吸了,變成零呼吸了,到達那個程度,你身心的感受也不同了。等呼吸到達住的時候,就更不同了,再達到歇,就又不同了。所以說不能說他不對,但如果說這裡是初禪,那裡是二禪,那裡是三禪, 那裡就是四禪,那就不對了。這裡為大家總結一下初禪境界。要達到初禪喜樂的境界,需要經過很多修持和苦行,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靠智慧,靠自己行為功德的修持,靠轉變貪瞋癡慢疑的心理結使。借用中國古代大禪師的一句話,“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夜迷巢”,理路不通,道理不通,就會像迷巢的飛鳥一樣,找不到自己的窩了。有時境界會突然出現,可是要保住那個境界卻非常難。

二禪三禪四禪

  二禪是“定生喜樂”。 注意哦,雖然不談心一境性了,實際上還是心一境性哦。心一境性的境界很多,你可以定在空無邊處定,或者識無邊處定等等。心一境性了,自然就可以達到離生喜 樂的境界,二禪當然還在心一境性的境界上,心本來就是清明的,所以進入二禪後就不提心一境性了,不過這個新的層次和境界又不同了。四禪八定的這個翻譯法歷 代都沒有動過,大家都沒有異議,只有玄奘法師把“禪”翻譯成“靜慮”,把四禪譯成初靜慮,第二靜慮,第三靜慮和第四靜慮。不過不管是靜慮也好,定也好,都是從儒家《大學》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來的。這是學理方面,我們不再多講。定生喜樂,注意這幾個字,二禪這個“定”,有定的境界,比初禪大了,所生出來的喜樂也比初禪更進一步了。這個二禪的喜樂連佛菩薩,連那些祖師們也只能講到這裡,沒有更好的形容詞來解釋翻譯了。我們 只能勉強地說,二禪的喜樂境界比初禪更清淨、更偉大。有同學曾經對我說:“我得了這個境界以後,好像過幾天就沒有了。”我說:“其實你都在那個境界裡啊! 只是你自己不了解而已。”這好像一個窮人忽然挖到寶,高興得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慢慢錢越來越多了,他就不會睡不著覺了,這時的煩惱是怕錢少了才睡不著覺。

  喜樂、輕安境界得到了,大家自己不知道。所以我經常用古人的一個比喻,一個人挖井,第一天、第二天……第一個禮拜,嚇, 成績好得很,挖出好多泥巴。等你挖出一丈、兩丈深的時候,你就慘了,挖了好幾天才一筐泥,其實這個成績同你剛開始是一樣的,而且更深、更細、更難,只是你自己沒有感覺而已。喜樂的境界跟這個是一樣的道理。所以二禪定生喜樂比初禪更定,喜樂的境界更擴大、更嚴重了。二禪已是色界天天人的境界,包括三個層次: 少光天、無量光天、極淨光天,都在光中。講到這裡,要提醒大家研究三界天人表。

  前面討論的修行人做功夫的報告,尤其是修密宗 的人的報告,都是與離生喜樂和定生喜樂的境界有關,禪定的喜樂境界和禪定本身的境界,包括四禪八定以及第九次第定,都是意識狀態所造成的。意識與五蘊配 合,或者說與色陰、受陰、行陰配合,就會發生這種境相,這個原則首先要把握住。二禪的境界是天人境界,是意識狀態和受陰配合所產生的。三禪是離喜妙樂,包 括少淨天、無量淨天、和遍淨天的境界。到三禪,已經超過了喜的境界,只有樂的境界。這種樂與欲界天的飲食男女之樂不同。四禪是“舍念清淨”,捨掉了煩惱、 假想、妄念,這個已經超過了那些喜樂的境界。換句話說,有喜有樂還是受陰的感受,還是念的作用。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如果拿佛學唯心的道理來看,色受想行識都是一念,到了四禪“舍念清淨”的境界,這些喜樂感受的念都沒有了,完全是清淨的境界。注意,清淨並不是空哦!這種清淨境界已到了色界天的最高層。配合天人境界共有九層,分別是福生天、福愛天、廣果天、無想天、無煩天、無熱天、善見天、善現天、色究竟天(也稱有頂天) ,不同天的三摩地境界也不同,但都屬於捨念清淨。普通人以為心境清淨了,就是四禪的捨念清淨境界,這是完全錯誤的。須要說明的一點,捨念清淨不是空定,不是小乘的空定,更不是般若空的境界。另外,捨念清淨還是意識的境界,還沒有離開意識的作用。所以說三界都沒有跳出意識的範圍,你看,意識有這麼大。如果意識修持到能捨一切雜念妄想而得清淨,那也是很大的功德哦,但還不是佛法。所以說四禪八定是共法,是佛法與一切外道等的共法,道理也就在這裡。其實,做到捨念清淨已經很難了,一切神能、一切生命的特異功能,都還是從這些禪定出來的。普通人,乃至學佛的人,有幾個真修到了這個境界呢?四禪都離不開意識狀態,這 一點要首先認識。這是四禪,下面我們討論四定。

空無邊處定

  佛學的很多境界都有很微細的差別,比方佛 學講到,唯識的無心位(這裡的心是指意識心)分五種:睡眠、悶絕、無想定、無想天、和滅盡定。無想定是三摩地的境界,無想天是無想定所得的天人果位。再比 方密宗紅教講的“大幻化綱境界”,裡面提到五、六種中陰境界。人死後到投胎之前的這個階段是一個中陰,是生死的中陰;從醒到睡眠是另一個中陰;呼吸的出入 氣之間是一個中陰等等。所以中陰境界也有很多微細的差別。我們研究打坐、學佛、做功夫,就要學習認識自己定的境界。四禪八定裡的四定,就是四種三摩地的境界,屬於三界天裡的無色界,已經超越了色界。無色界,顧名思義,已經超越了物理(色界)、物質(欲界)世界,完全是精神世界的現象。四禪八定裡面的四定, 就是空無邊處定(也叫色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和非想非非想處定。需要了解的一點是,從四禪到四種定,不一定是像樓梯一樣,非要一層一層上不可。你可以修空無邊處定進入初禪,再由初禪到四禪,或由初禪到三禪、到二禪或任何一個境界,都沒有一定的。不過,四種禪定的境界,在功夫修行的層次上不同,有非常微細的差別。那麼,空無邊處定的“空”是什麼呢?給大家作個比方,一個人學佛、打坐用功,有時候會說:“哎呀,我今天念經念咒,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了,好像進入了空的境界。”這只是偶然之間忘了色陰和受陰而已,還不是這裡講的空的境界。再比如,有人研究念頭之間顯現的那個階段,會說:“剛才好像沒有我了”,實際上,一瞬間那個沒有我的境界也是受陰,仍然是意識範圍之內。所謂空無邊處定,確是一種空,硬是做到有個空的境界,當然離不開意識的指導。 比方我們坐飛機,當飛到三萬公尺以上時,看到天空的那個感受。假想沒有坐飛機,而是你就在那個高空,這個空的境界,比較我們坐在這個房間裡空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這是一個物理的空的境界。空的力量很大,這個原理用於武器研究,就能造出毀滅性很大的原子彈。但是空也有生長萬物的功能,正如佛早就說過的,“空”包含了地水火風空覺識等七種東西。過去佛學講到這裡,大家都不從物理科學的角度研究,只是一帶而過了。

  如果你真想修這個空無邊處定,打坐時,兩腿一盤,什麼都不管,將自己身體丟掉,進入地球外面太空的那個空的境界就可以了。這時你的意識當然還是清楚的。所以佛經翻譯時, 也會把空無邊處定譯成色無邊處定。這個境界裡有光明,可是灰濛濛的,也可以有各種顔色,不一定是亮光,但有個光明的境界。等於我們在高空中看到的那個虛空,虛空也是個東西,但不能叫它物理的或物質的。這就是空無邊處定的道理。

識無邊處定

  識無邊處定,這個名詞在佛經上只是提了一下,不管是顯教還是密宗,均沒有作詳細的解釋,好像忽略了,但是它很重要。識無邊處定是意識境界,連帶包括第七識及阿賴耶識的作用。這個識不是我們平常所指的:思想能感覺,耳朵能聽,嘴巴能說,眼睛能看等等意識相互配合的作用。識無邊處定的這個“識”,是精神境界的範圍,不是 “空”的了。換句話說,空無邊處定是個“空”的境界,有個空,是虛空的境界;而識無邊處定是個“有”的境界。我們不用去觀,不用去觀想一個什麼佛像、空之 類,而只是把我們的精神意識合於物質的作用,把它放到無量無邊的偉大境界裡頭,這個就是識無邊處定。換句話說,我們的身心都沒起作用,可是有個知性,知道 一切,在虛空中有個虛空的知覺,都知道。這個是識無邊處定。宋朝理學家程明道(顥)有兩句詩講:“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這位理學家也是講究靜坐的,也有其偉大的境界。這個境界接近識無邊處定,也可以說就是識無邊處定的境界,有思,但不是不是想。這是“有”的這一面,不落在空無邊處定的“空” 的那一面。這個境界沒有喜樂,什麼氣脈也都不在話下了。

無所有處定

  無所有處定,中國古代的大善知識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這個翻譯。從表面意思來看,“無所有”不就是空嗎?不是已經有一個空無邊處定了嗎?無所有,什麼都沒有了,對不對?這個無所有同 “無想定”又有什麼差別呢?無所有不是什麼思想都沒有嗎?由此我們想起明末清初的大哲學家顧亭林的一個比喻。顧亭林也曾研究過佛學,他的理解是佛學沒什麼 好研究的,它就是兩個桶,一個桶空的,一個桶有水,佛學就是把那桶水倒過來倒過去,倒來倒去還是那麼一桶水。乍一聽好像滿有道理,智慧高的人聽完只是一 笑,你說倒來倒去還是一桶水,但到底還是兩個桶啊,一個是空一個是有,可見你不懂,還是個笨桶。

  要修無想定,硬是需要用意識修練,把它變成無想、沒有思想,等於是把思想包住了、壓住了。修到無想還是外道,不過修到無想也不容易,無想定是色界天高層的天人境界呢。無所有處定比無想定還要高一點,是無色界的境界。無所有處定等於《莊子》第一篇<逍遙遊>裡描寫的一個境界,其中講到,北冥有條魚化為鳥,從北極飛到南極。 《莊子》這裡是比喻氣脈,講的是物理的變化,大家以為他只是比喻而已,其實,他是比喻又不是比喻。 <逍遙遊>的最後兩句是:“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什麼都沒有了。用佛法的四禪八定來講,這個講法就是無想的,無所有處定了。《莊子》這句話很妙,很有學問。“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無邊的虛空,無邊際的空,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初看起來和空無邊處定差不多,其實很不同。無所有處定是意識自然達到的境界。用言語只能表達到這裡了,需要大智慧才能了解。無想定是把思想排斥掉而達到無想,人的身心如木石,但有知性,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無想。在這個無想定的境界, 這個知也是無想。得到無所有處定的境界也是很偉大、很了不起的。這都是三界天人的境界,當然已經超過物理現象的色界了。

  這裡我們順便補充一個文學典故。一個人修到“無何有之鄉”的境界,連大沙漠都沒有了,當然還有自己,那個情景一定如唐朝大詩人陳子昂的一首詩所寫的:前不見古 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中文字沒有那麼多的詞彙,所以只能用無想定、無所有處定等等,來描述這些不同的境界。釋迦牟尼佛十九歲出家,第一個學的就是無想定,以他的聰明和能力,修了三年才修到。然後他說這個不是道,就拋棄了。你說你不學這個,你學得到嗎?要達到這個境界不容易啊,這個境界的果報是無想天,那是無色界的高層呢!

非想非非想處定

  再來就是“非想非非想處定”。非想,不是一般的思想,沒有了思想,不知道了。非非想,並不是不知道。

  這個定境是什麼?與識無邊處定有什麼差別呢?非想就是說不用很強烈的分別意識思想,但是它有知,有知性、知覺。非非想,這個沒有空,也不談有,是這麼一個境界。嚴格講,這個同獨影境差不多。比如當我們睡下,將睡非睡的時候,或者走路時,一件事情忘記了,腦子裡忽然顯現出另外一個思想,不是用心來的,這個就是獨影顯現出來的意識境界,跟非想非非想有類同之處。再好比說,你很疲勞了,回家就靠在沙發上,說你沒有睡,其實你睡著了;說你睡著了,你又知道,叫你時你 還會回答:“我沒有睡呀!”這也類似非想非非想這個境界。再舉例說,假設你觀想一個菩薩或一個佛,修到身心皆忘,但又不是很清明的時候,沒有用心,又好像知道這麼一個境界。所以觀想時也會產生非想非非想的境界。我們有時候修行作觀想,作曼陀羅,認為到達了觀想成就,其實是落入這個境界裡,自己還搞不清楚。 實際上觀想與識無邊處定是相通的。釋迦牟尼佛十九歲出家,先修了三年的無想定,修成後,講了四個字:“知非即舍”,知道這個不是道,只是一種功夫,用心理作成的功夫,它修得成就壞得了。因此他走了,找到更高明的老師,修這個非想非非想處定,又花了三年。修成後又是四個字:“知非即舍”,這個也不是道,還是 心理造成的一種狀況,沒有離開意識思想。因此他又離開,去修其它的外道。接著他修了六年苦行,二、三十歲的人餓得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但苦行仍不是道。 直到最後,拋掉所有這一切,證得菩提,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們這裡暫時不講了。

  現在我們研究這個四禪八定的境界,初禪、二禪、甚至三禪,都還未離開生理的色陰和受範圍,離不開氣脈的感覺狀態。到了四禪定的境界,已經不談氣脈了,氣脈已經通了。但是,達到這個境界是否就是成佛得道了?還不是。所以佛在《楞嚴經》上告訴阿難:“現前縱得九次第定,猶是法塵分別影事。”意思是說,現在,你就是修到九次第定,也還不過是意識的境界。“法塵”,與第六意識相對的叫法,包括一切思維、知覺、和感覺;塵,外面的灰塵,還不是本身。 “分別影事”,心意識的分別所產生的,由思想功能變化而來的,還只是道的影子,不是道的體。釋迦牟尼佛當時對阿難講:你不追尋生命功能的本體,只在這些功夫境界上轉,距離道還呢!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講,一切賢聖、阿羅漢,一切菩薩,他們的功夫都到達一定的境界了。當然有些禪宗祖師們,不走功夫的路線,直取無上菩提也是有的,這裡不談這個路線。但到底他們只是了解了最好的,最清淨、美麗的,真善美的一面。相反的,不是真善美的那一面你還沒有去見,沒有走完全程。要走過全程,必須要漸修四禪八定,任何一程都要走到,直到菩提,這才是了不起的事。

阿羅漢的滅盡定

  我們把四禪八定給大家作了一個簡單的介紹,下面為大家講解一下小乘阿羅漢境界的滅盡定。

  羅漢進入涅槃時,會跳到虛空現十八變給你看,完了以後,自己用三昧真火,在空中引起定中的火大,把自己化掉,不用汽油或瓦斯。羅漢成就最後走的時候有四句 話: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我所有的生命,到這一生已達到盡頭,該做的事已經做了,人世間欠的帳該還的已經還了,不再回來了,證得滅盡定,一切智慧都不用了。滅盡定是證得涅槃境界的一種現象,而涅槃是道體。以大乘菩薩、佛的境界來講,羅漢境界是“有餘涅槃”,並非佛菩薩境界的無餘涅槃。 所以,羅漢進入滅盡定涅槃境界,八萬四千劫後非出定不可,出來以後重新修行,回心向大,走大乘路線,最後成佛,得無餘涅槃。得了滅盡定還沒有跳出三界外, 以禪宗來講,得了滅盡定是“擔板漢”,走到了“空”的一邊,還不能起妙有。換句話說,這個境界只能讓你避開八萬四千劫,最後出定,重新走大乘路線才究竟。 得到滅盡定的人,氣脈當然已經通了,所以他可以調兵遣將一樣,隨意調動自己的四大,要想調動火大當然可以做到。羅漢分兩種,一種兼修神通,一種不兼修神通,所以羅漢不一定有神通。由此再迴轉來看那些密宗祖師們,大部分都是走四禪八定小乘的路線,最後,充其量不住滅盡定的涅槃,往生他方佛菩薩的國度去了。 對於這個苦難的娑婆世界,都有點逃避的味道,因此都被禪宗祖師們列入半吊子的範圍裡了。

四禪八定與四加行

  四禪八定是共法,既然是共法,你要學佛求證形而上道這個本體,自然也離不開這個共法,你不要認為是共法就看不起。不管是顯教還是密宗,都是從我們的根本老師 釋迦牟尼佛那兒來的。釋迦牟尼佛本身的修證,就是從共法開始的,這是第一點要了解的。釋迦牟尼佛以後的那些密宗大祖師們,不管是紅教、白教、黃教、還是花教,都曾經過嚴格的禪定修持。他們記錄下來的那些境界,都屬於禪定的範圍,都離不開氣脈的變化。修氣脈修拙火充其量都是在初禪、二禪,最高不過三禪的境界,但這樣說並不代表做到這點很容易。這是第二點總結。前面講到很多人的入定經驗,像有名的憨山大師山上入家和在弟子家入定,慧持法師入定好幾百年,以及現代的廣欽老和尚入定的經驗。他們入定後身心皆忘,甚至不知道入定有多少天,都是靠引磬才出定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定境也有很多差別,一種是無想定,一種是無所有處定,一種是昏沉,不包括空無邊處定。空無邊處定還有空的境界。其實昏沉不是定,把它算作定境的一種是我講話的方便。那麼這些案例都是什麼定呢?是無想定還是無所有處定?還是昏沉定?現在一般人學佛打坐第一個困擾是思想停不了,好像每個人都想入定,其實你問他入定是什麼意思,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叫作定呢?難道佛法的目標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嗎?如果這就是佛法,那我還何必學呢?吃安眠藥就可以了,再不然學成木頭石頭一樣,那不是比我們講的那些定的境界還厲害嗎?山門外的那對獅子在那裡一千多年了,那是成佛得道了嗎?所以“定”是一個大問題。

  我提出這些問題是叫你們參究,要大家懂得教理。光知道呆板的打坐而不通教理,就是外道,就是魔道。所謂外道就是“心外求法”,到本心以外去找佛法。所謂魔道就是被迷糊住了,被魔悶住了,自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再其次,像憨山大師、廣欽和尚那樣證到什麼都不知道,一入定就是好多天也很難啊!他們的氣脈總應該有點通了,否則,一 個身體有障礙不舒服的人,別說入定好幾天,就是讓他連睡三、四十個種頭他也做不到。打坐不一定是“定”,打坐是練習進入一種定的姿勢。“定”的境界在佛法中也叫三摩地,舊譯中簡稱三昧。三摩地有很多種,所以佛講有“百千三昧”。眾生有八萬四千煩惱,可以進入對應某一種煩惱的三摩地。因為 煩惱不是有意修持來的,所以煩惱不叫三摩地,只有修持的成果才叫三摩地。比如作水觀的人,把身心都融化為水的現象現前,那是水觀的三摩地;作火觀的人整個身心進入很深的定境,別人只能看見一團火光,火光裡面還有身體的形象,這是火觀的三摩地。

  佛法真正的修定修止觀之路,與四禪八定有什麼關係呢?每一個禪定過程都有四加行的暖頂忍世第一法,因此彌勒菩薩特別講了一部《現觀莊嚴論》,講解四加行的重要。四禪八定裡面的四個定境,用現代的話來說,屬於精神狀態,跟生理有關聯但又不同。實際上四禪八定都沒有離開第六意識的範圍。籠統來講,可以說修氣脈、得初禪、二禪、三禪比較偏重於生理的色陰、受陰區域。四定修好了,你的氣脈一定也有一點通了,否則你無法得定。四加行是這些定的前奏,沒有四加行的基礎你無法得定。其實,暖頂忍世第一 法,也在那個定境裡面,就好像我們今天晚上喝的湯裡面放了醬油、鹽、白糖、辣椒,你覺得很好喝,你也不會去管裡面是醬油還是鹽,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其實那個湯包括了所有這些成分。

  四禪與四定沒有什麼固定的搭配,四定其實也是一個方法,可用在四禪的任何一禪裡面。

  憨山大師在五台山入定,出定後好像忘記了一切,虛雲老和尚在終南山入定幾十天,也有類似的情況。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有時候出定後連人都不認識了,你們沒有真 實修持經驗,不懂。但是嚴格來講,這種定不是正定,屬於唯識講的昏沉的無心,等於一種睡眠和悶絕。憨山大師是明朝的大師,我不好公開講,你們文字上最好不要記載,記載了很多人要罵我的。我倒不怕罵,祖師自己也知道那不是清明的定境界。所以,你們不管是學密也好,學顯教也好,都要把般若中觀唯識三樣搞清楚。 但是很可惜,一般人都把唯識當成哲學研究了,其實唯識是一個非常嚴重的講修證用的書。紅教六種中有,我們有的同學修過紅教,紅教裡面講六種“中有”(生死中有、夢境中有、妊娠中有、禪定中有、法性究竟期、轉生中有)。比如說,我們人從死後到重新投胎是一段中有,這段的中有身也叫中陰身,死後靈魂重新投胎,變成胎兒出來。我們活著的這一段也是中有,從白天醒著到夜裡睡著了,這個中間又是一個中有。所以我常常問一般參禪用功的人,你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嗎?注意啊,當你靠有枕頭上要睡著的那一剎那是什麼樣,你知道嗎?一般人聽了我的話就去注意了,結果又睡不著了。不注意呢,就又昏沉了,一般人就是這樣。

  我們的念頭在夢與醒之間也是一段中有。一個念頭過去了,後一個念頭還沒有生起,有時候好像楞住一樣,這一段也是中有。我們呼吸一 進一出之間也是中有,彌勒菩薩在《瑜伽師地論》裡告訴我們,有個“中間息”,指的就是這個。修安那般那修止息,我所以常常罵你們修數息觀都在亂修,不是叫 你光數呼吸啊!又不是學會計!中有認識清楚之後,你就可以把握昏沉與散亂中間是什麼了。如果拿本體來講,散亂不是定,昏沉也不是定,散亂與昏沉都是本體來 的,就好像黑暗與光明都是一個東西所變的。不過我們現在是講功夫,不管你本體不本體,黑暗就是黑暗,光明就是光明。那麼在黑暗與光明中間是不是也有一段中有呢?那個好像亮又好像不亮的東西是什麼?認識清楚這個,你就懂得用功了,上起路來就快了。

鐵牛定禪師公案

  現在我用禪宗的方法,叫你們參一個公案,注意,不是參話頭。我特別把《大事因緣》這本書印了,希望你們大家注意。書中有這麼一個公案,有一位叫鐵牛持定的禪 師,很用功,已經參禪很久了。有一天,大家在禪堂打坐,都很嚴肅,他老兄卻躺下來睡覺了。這可不得了,按禪堂的規矩,這樣做是犯規矩的,要打棒子,不是打屁股,是打背。嚴重的時候,一個香板打下來膀子就脫掉了。不過師父都有本事,馬上就可以給你重新把膀子接起來。如果沒有這個本事的話,千萬不要隨便拿香板打人啊!他師父曉得他已經領悟了,把他叫起來問他:“怎麼可以犯規矩呢?你說,你的心在那裡?”鐵牛持定就作了一個偈子:

  鐵牛無力懶耕田,帶索荷犁和雪眠,大地白銀都蓋覆,德山無處下金鞭。

  他說,我好像一條牛在耕地那麼辛苦,帶著身上的繩索和犁地的鐵犁,倒在雪地裡就睡了,整個世間都被一片白色覆蓋,德山師父向那裡打我呢?嘿!大悟了,不處罰了,你們參參這個公案。

凡夫定與頑空定

  剛才有同學問到,如果有人入定十幾天,醒來以後所有的事都記得,這算不算一種定?答案是,不一定。不過要了解這一點,需要看五蘊解脫的道理,這個我們馬上就 要講到,現在只作一個初步的說明。佛在顯教的經典裡講到:“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制心一處就是一種定的初步,凡夫也可以做得到。佛有一次作過一個試驗,叫國王找一位被判死刑的犯人來,令犯人頭上擺一盆洗臉水,手裡拿兩盞燈,如果犯人能三天三夜不動,油燈不熄,就恕犯人無罪。如果犯人頭動了,洗臉盆倒下來,油燈就會熄,犯人就失去了這次免罪的機會,就要被處死。這個犯人很感謝,結果三天三夜沒有動。所以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也是一種定境,是凡夫的定境,也 是一種功夫,不過不是般若,不是修道的禪定。所以,我常常說,任何功夫,不管是練武功也好、氣功也好,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假以時日,自會成功。

  現在給你們講一個我個人的經驗。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個階段,自己試驗頑空定的境界,這個境界不是無想定,不是空無邊處定,就是拿一個空的觀念,把其他都丟掉。結果,三個月以後,拿起筆來一個字也不會寫,所有寫過的書,看過的東西,也都忘記了。嘿!這個境界太可怕了。慢慢的,通過思想回憶,五天以後都恢復了。這個也說明記憶這個東西是非斷非常,你若想把它斷了,則什麼都沒有了,你要把它提起來,則什麼都有了。這些都是實際求證的經驗。總而言之,不要以為進入定境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常入這種定,死後來生的果報是畜牲道,變豬,這點要特別搞清楚。換句話說,你為什麼智商主低呢?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與腦有關,左腦的某一部分,如果長期不用,會達到白癡的境界,活著是白癡,死後變畜牲,這樣的修行不如不修。

  另外,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論》裡也再三提到這一點,大家要特別注意。但是你們不要聽了就不敢打坐,不敢入頑空定了。哎呀,我拜託你,你能入頑空定我還向你頂禮呢,你們是連頑空也頑空不了啊,尤其像那些腦筋時時刻刻活動的人,能做一天白癡也不錯。

2008年10月21日 星期二

念佛如何得到一心不亂 (南懷瑾老師講述於于台北十方念佛會)

一心皈命淨土法門

  前些日子,有位長期住在美國修行的法師寫信給我,堤到一些佛法方面的問題。這位法師非常客氣,首先表示慚愧,懇切地求佛懺悔。因為當年他離開台灣的時候,在修持上仍有許多疑難沒有解決,極待澄清,內心中不無罣礙之感。他為了學佛修行,已經在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法門中,摸索了大半輩子。本來學教理,研究經典;後來改修淨土,然後再習禪定;接者又學密法,大概黃教、紅教、花教都去湊湊熱鬧,經過一下。如此天南地北轉了一大圈,現在又回到老路,專修淨土法門。

  在信上,他以為我大概很反對他這樣的做法。我說我很高興你遍學一切法,因為你把天底下所有的法門都摸過以後,再也不會胡思亂想,因好奇心的驅使而定不下心來。反正什麼都學過啦,人生的各種滋味--酸甜苦辣大致都經歷過了,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玩意也也差不多都玩過試過了。--那麼,我說你現在正好放下一切,死心蹋地,一心歸向淨土。

  這位法師接到我的回信,馬上再來信說,他把我的信打開一看,哭了。他說想不到老師從來沒有拋棄過我。其實,我從來也沒有關照過誰,拋棄過誰,待人接物一切都是隨順自然,依本分而行。於是我建議他,你還是回台灣來,我找個地方給你專心修持。而他認為自己自從大學畢業出家以來,身體一直很虛弱,雖然多年來嘗試一心一意用功修持,如今畢竟感覺到自己業障深重,必須先切實懺悔,希望業障減輕一點後才回來看我。又說他念佛總想得個一心不亂的三昧,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很慎重的要我為他開示。

 像這一類信件,從海內外各地寄來的很多。我也常常為這麼一大堆來信感到頭痛。有時覺得這些信擱得太久了,實在應該答覆一下,三更半夜獨自坐在書桌前,一處理就是兩三個鐘頭。寫文章很麻煩,雖然我下筆不慢,但畢竟多了,應付不來。所以常常引用清朝詩人吳梅村的兩句名詩自嘲:「不好詣人貪客過,慣遲作答愛書來。」不喜歡去看別人,拜訪人家,倒貪著別人過門來訪;習慣拖延時間慢慢回信,卻希望朋友多多寫信來。這是古人的情況,郵政通訊並不發達,現在這個社會不行了,往往看到信函就頭大了,信上一定有什麼疑難的問題吧,因此這位在美國法師的來信,也擺了好幾天沒有回覆。

 前天,從智法師跟我說,十方念佛會的會員說到老師好久沒有跟大家結緣了,他們很希望老師能抽空給大家說幾句話,我想,這位在國外的法師要我為他說明念佛怎樣才能得到一心不亂?倒是一個現成的題目,我說就拿這個講講如何?從智法師聽了,笑得嘴巴都裂開了,連說好好,我們都喜歡聽。於是我要他在我講演的時候,錄下音來,寄給美國這位法師,免得我又花時間寫信。現在的談話等於我和這位出家朋友在對話,提供他一點念佛修證的方法和意見。

幾人念佛得到了一心不亂

 我們念佛修行,要念到一心不亂,這是很起碼的要求。但是古往今來,究竟有多少人念佛真能念到一心不亂、得到三昧正受呢?恐怕很少,對不對?我想大家也有同感。如果真能念到一心不亂的話,往生西方絕對沒有問題,甚至不生西方,就在今生今世進一步證得一個果位,那也是很容易的事。

  同時,我們也應了解,一心不亂不光是念佛法門的初步目標,其他任何修行方法,基本上都要做到一心不亂。即使修學一切外道功夫,也同樣以此為追求的對象。所謂外道並非罵人的話,不是排斥佛教以外其他的宗教。依佛經言,凡是不識本心,心外求法,皆是外道。因為天下任何事情都是這個心所造作,你學密宗也好,念佛也好,參禪也好,全由這個心在施為。像一般道家的守竅練氣等等功夫,基本上要想得到成就,也非得做到一心不亂不可;甚至於普通世間的各類學問技藝,同樣講求聚精會神,心無雜念,否則很難有大成就。一心不亂的功夫就有這麼重要。

   進一步說,假使真證得一心不亂的境界,繼續精進不已,那麼,到達最高的成就,使成了佛。成了佛自然一心不亂,但是這個一心不亂,同念佛法門初步意識上修得的一心不亂,是大有差別的。因此,我們可以說,一心不亂包括由最初念佛的一心不亂,直至最後成就佛果的一心不亂,而此二者之間的界限和差別,在那裹呢?

  我們要了解,由於古代中文辭彙不足,因此佛經上這個「心」字,有時是代表我們凡夫散亂的感情思想,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叫它做心,也稱為妄心或者妄想,這個虛妄不實的東西,非常困擾人,讓一切眾生永遠生活在煩惱痛苦之中,不得解脫;有時這個「心」別有所指,代表圓滿無缺的「真如」道體,即是法界全在心,或者一心包含一切法界。「法界」為佛學專用名詞,普通學術上稱為「宇宙」。宇宙代表上下無窮盡的時間,以及四面八方無量無邊的空間。這觀念已經令人感覺很大了,但是佛學在翻譯上並不採用,改以「法界」稱之法界的含義更為廣闊,涵蓋了宇宙這觀念。因此,最終真正究竟的一心不亂,不是在意識妄想心的層面上,而是法界一心,一心法界;也等於所謂的「真如法界」。禪宗祖師們常言:「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又說:「心外無佛。」意思都是一樣。華嚴經云:「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這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境界,正是最後徹徹底底的一心不亂。

   一心不亂就有這兩種層次上的分別。剛開始修行時,不管是學禪學淨、修密作觀,所追求的功夫,都是屬於初步的一心不亂。這個初步的一心不亂,依我們現在的平常用語來講,便是做任何事情,在任何狀況之下,都要精神完全統一,注意力絕對集中。如此,修行才能建立起強固的基礎。

要與藥師經合併參究

  這番道理我們了解了,現在再回轉來談淨土宗的念佛法門。念佛法門,幾千年來在中國各階層的民間社會,流傳非常普遍,所謂三根普被,指上等、中等、下等三種不同根器的人,皆適合修習。這是以聰明才智的高下所作的一種權宜分類。我們中國佛教的淨土行者,不論三根之別,皆著重持名念佛的修習方式。持名念佛所依據的經典,我們大家都曉得是淨土三經中的小本阿彌陀經,行者要唸南 (ㄋ丫)無 (ㄇㄛ) 阿(丫) 彌 (ㄇ一)陀 (ㄊㄨˊㄛ) 佛 (ㄈㄨˊㄛ),阿彌陀佛的阿 (丫),最好別唸成ㄨㄛ音。丫走開口音,和ㄨㄛ的發音差別很大,唸時阿--彌--陀--佛,各字音節若稍微拉長一點更佳。這一個要點,我曾經再講過,希望大家不要忽略。

  我們所念阿彌陀佛的名號,是梵文的直接翻音。這四字主要的含義是「無量光壽」,光明無量,壽命無疆,永遠不生不死。所以,念阿彌陀佛,不只是與死人之事有關,也影響到生的一面。其實,阿彌陀佛也稱長壽佛,與東方表法的長壽佛「藥師琉璃光如來」,彼此合一,一東一西,互通聲氣。東方西方本無差別,地球是圓的,法界是圓融無礙的,根本沒有東西南北之分,有分別是凡夫眾生的心量所建立的相對觀念。在法界一心佛的境界裏,圓融無礙,超越一切時空的限制。因此,我常建議諸位,將阿彌陀經和藥師經二者合併參究一下,會有更深一層的體會。念阿彌陀佛也可以使人再創生命的生機,使你去惡為善,消災延壽,克服苦難。萬一時候到了,一口氣不來,還可一念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國土。

  那麼,念佛法門的念,到底是怎麼個念法呢?這嚴重了,必須認識清楚。我們現在一提到念佛,大部份人一定馬上想到阿彌陀佛,同時便張開嘴巴唸出聲來,好像沒有唸出聲,不算念佛,這是一種錯誤的觀念。

  我們念南無阿彌陀佛,有時發出聲來,因此在中文「念」字旁邊,加上一個口成「唸」,表明是靠口的作用發音,用嘴巴來唸佛。但是我們應該曉得,具正念佛的這個念,其實只要在心裏想,便是「念」了。想念想念,「想」和「念」二字是同義語,二者合成一個辭。譬如我們中國人講話,遇到一個久不見面的朋友,往往說,哎呀,我好想念你喔。這個想念,同初步念佛的「念」,是同一回事。現在社會許多家庭,不管有錢沒錢,兒女長大出國留學的很多,剩下兩個老人家,坐在電視機前,孤零零打發日子,很可憐。這種對兒女的深深思念,在我們學佛的人來講,我想恐怕比念阿彌陀佛的念,還來得刻骨銘心,還來得真切。念佛要如思念自己心愛的親生兒女一樣,朝思暮想,時時刻刻掛在心頭,如此才容易上路。否則,光是嘴巴表示唸佛,心不在焉,那是口說無憑的。

念佛是全心全意的想念

  再進一步說,凡是我們的思想念頭,以及開口講話、動作行為等等,在佛學上皆屬生滅法。有生就有滅,生生滅滅。當我們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念頭一下已經過去了,消逝得無影無蹤。或者嘴巴一字一字將南無阿彌陀佛唸出聲來,一個聲音一個念頭,南--無--阿--彌|陀--佛,由南字開始,字字隨起隨滅,念頭和聲音此起彼落,乍生乍滅,了不可得。這等於靜坐數息觀、練氣功一樣,一呼一吸,一來一往,全是生滅法的現象,有人竟以為這就是道,認錯門路,在那裏玩弄自己,糟糕透了。

  佛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行」不只指外在的動作行為,內在的思想念頭也是行。思想是沒有表達出來的行為,行為是表達了的思想,思想就是行為。「諸行無常」,一切行為語言動作,一切內在思想情緒起伏,所有宇宙間有情無情的存在現象,皆是變動不居,難以長久的。因此,「是生滅法」,有生便有死,有來便有去,同樣有死也會有生,有去也會有來。所以佛又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寂滅為樂」便是極樂世界的境界。不生不滅,念佛念到念頭不生起;念頭不生起,當然也就沒有所謂的消滅,徹底的清淨,什麼牽掛都沒有,清明自在,坦然無住。這種境界最樂,故名極樂世界。

   我們念佛一定要認清這個念,走全心全意的想念,不只是口宣佛號便成。幾十年來,我看過許多人念佛,有一次在一個地方主持一項活動,有位念佛的老太太念佛已達四十年之久,這種毅力真了不起。她在我前面走過,一直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唸個不停,恰好旁邊有個年輕的女同學,不大注意禮節,坐在那裏兩腳分開,不成規矩,很難看。這位老太太每次轉到她跟前時,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唸聲便變了調,意思是提醒這位小姐將腳擺正一點,但是又表示自己沒有中斷唸佛,而且也不是在罵人。你看看,這種念佛方式能得一心不亂嗎?看到別人咳嗽,心裏討厭,口中就唸阿彌陀佛;看到別人不合己意,也不喜歡地唸聲阿彌陀佛;這算念個什麼佛呢?你乾脆罵人好了。

所以我常說,我們中國人的念佛很有意思。有時候在街上看到一個人不小心跌倒了,旁人哎呀、阿彌陀佛的那一聲,意思是說摔得好,摔得漂亮,你說這不是用阿彌陀佛在咒人嗎?這樣子的念佛有沒有用?有用。但不是我們念佛為求一心不亂,為求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者,所應效法的。

舉一則念佛的笑話

  有個笑話說到一位老太大在家裏念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整天唸個不停。她的兒子年輕,並不大信佛,雖不反對媽媽念佛,卻又因房子不大,自己又要讀書做功課,常常被吵得無法專心用功。後來,這個兒子實在按捺不住,便想了個辨法。當他媽媽唸佛唸得一心不亂的樣子時,就在旁邊連叫「媽、媽、媽、媽、媽...」,老太太聽了,便停下來問,幹什麼?兒子這時故意悶聲不響,繼續做功課。老太太看兒子沒有動靜,又自己唸起佛來。然後,這個兒子又等她唸得很專一時,重新又「媽、媽、媽...」連聲的喊起來。老母親一聽,趕快回過頭來說:幹嘛、幹嘛!這下兒子又默不作聲了。如此,老太太很不高興,又開始唸佛,兒子隔了一會兒又叫「媽、媽、媽」。最後,老太太實在火大了,發了大脾氣,你好討厭,有什麼事要講就講,我正在好好唸佛,你吵個什麼呀!兒子這時才說:「媽媽,我還是您親生的兒子,只不過這麼叫了您幾聲,您就發睥氣,受不了。如果這樣,那您每天從早到晚阿彌陀佛唸個不停,那個阿彌陀佛不要給您氣死了嗎?」這個故事看似反對念佛,其實卻可做為我們念佛的好教材,了解怎樣才是真正的念佛。

  我的朋友很多,老一輩的,五六十、八九十的都有,年紀一個比一個大,血壓一個比一個高。你幾歲了?七十好幾了?最近好不好?心臟怎樣?血壓怎樣?個個離不開這些可憐的話題。人家問我這類事,我說我從來不去量血壓,從來不去檢查,這一部肉做的機器,給你使用了幾十年,已經很夠本了,難道還不滿意嗎?為什麼又插管子、又抽血、又挖內臟組織,然後拿去實驗室化驗,驗了結果宣佈沒有問題,這才鬆了口氣,笑一笑。但是,到了明天、後天,說不定有了,這又怎麼辦?真是有了癌,你聽到,還沒病死,都要先嚇死了。

臨終時為何不能念佛

  這些是開玩笑的話,生病當然應該看醫生,可是一個學佛的人,對於生死也不必看得那麼嚴重,灑脫一點多好。像我的生活方式,也許血壓天天高,自己知道,事情太忙了,一整天少有休息,如此下來血壓怎麼不高?血壓高過了頭,事情遠沒做完,說不定筆還拿在手上,卡達一聲掉了下來,就那麼走了。然後,同學們忙著寫訃文,什麼為法忘軀啦,一大堆讚美之辭躍然紙上,說老師是在寫佛書時,拿著筆坐化了的。別人一看,以為這道行很高,卻不曉得是血壓高。

  所以,幾十年的老朋友在一起見面,那真可憐,「訪舊半為鬼,相悲各問年」,問老朋友他到那裏去了,到陰國報到去了,哎呀,很難過。這哎呀一聲,不只是為別人嘆息,也可能為自己擔憂。最近有個老朋友,嚇唬另一個出國剛回來的老朋友說,南老師叫你來打打坐多運動運動,不然身體不行。這位老朋友聽了,趕快規規矩矩地來打太極拳。來了幾次以後,便問別人說,奇怪,我到南老師那裏,怎麼始終都沒看到某人。別人告訴他,某人不是有發帖子給你,你沒收到嗎?沒有啊!是什麼帖子?於是有人回答他說,某人現在已經到了陰國,發帖子請你去。這位老朋友一想,不對啊,他到英國去幹什麼?又幹嘛給我帖子?這樣鬧了半天,才曉得某人在他出國期間死了,別人跟他開玩笑,弄得他哭笑不得。

   一般人對於生死問題是看不開的,不但生病時窩窩囊囊,哎呀哎呀叫,讓在旁邊照料的親友心驚肉跳;死時更顛顛倒倒,痛苦得很,自身作不了主,拖累了別人。我們學佛念佛,無非是要突破生死的限制,解脫生生世世的輪迴之苦。

  有些朋友,真不行了,到了臨終的時候,我去看他,一家人圍著病床哭哭啼啼,傷心落淚。我說老哥啊,念佛吧!病人有氣無力,很可憐地說,念不起來。我說怎麼念不起來呢?你不是學佛幾十年嗎?但是,他念不起來就是念不起來。我說你還會講話,他說是啊我現在在跟你講話。嘿!這不就是了嗎?既然會張口說話,怎麼念不了佛?還直說不行不行。況且,我叫他念佛,他說念佛念不起來,其實不已經想到佛了嗎?就這一念把握住就對了,可惜自己平常沒有弄清楚這個觀念。

  病人說不行不行,你說他不行了嗎?真的不行。明明話會講,為什麼念佛的念頭轉不過來?這個關鍵,諸位要好好注意。說話和念佛都走同樣自己的心在發生作用,又有什麼難呢?只怪平常念佛,對於什麼是念佛這一念,糊里糊塗,嘴巴唸唸就算,白白錯過往生西方的機會。

自欺、欺人、被人欺

  什麼是念?念有時也可以代表心。我們的生命,可分成兩部份,身體上的感覺和思想上的知覺。二者合攏來,就是心,就是念。我們曉得,佛經上經常說「一念之間」,一念之間是什麼?我們人坐在這裏,不要做功夫,自自然然地呼吸,不呼吸就死了。氣一呼出,不再進來,或者吸進來,不呼出去,生命便要死亡。呼吸一來一往,一進一出,這生命才活著。生命就是一口氣。

  一口氣一來一往,一呼一吸之間,依佛學講,叫一念,而這一念還是粗略而言。這粗的一念,一呼一吸之間,究竟包今有多少感覺思想呢?佛經上說,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這就要靠大家去體會了。佛絕不會說謊,佛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妄語者。譬如我們的脈搏跳動,一分鐘七十幾下,每跳一次,究竟有多少思想念頭生滅呢?很多很多,只是一般凡夫自己察覺不出而已。

  以寫信、寫文章為例,剛劃了一劃,下面幾筆還沒添上,這之間已經有許多的念頭過去了。思想的速度快過手中之筆,太多太多了。所以有人寫文章,往往對著白紙寫不出來,那是因為思想念頭過於雜亂之故,手上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像我現在講話,大家在聽。我一句話還沒講完,腦子裏已不是原來這一句話,早想到下一句,許多接下來的話,接二連三閃現。諸位聽講也走一樣,話一入耳,心裏早已引生了許多念頭,他這樣講對不對?他還真有兩下子,蠻會吹會蓋的!短短的一句話之間,就有這麼多細微難察的念頭生滅。

  那麼,我請問諸位,你們光是口中靠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洪名,想了斷生死,往生西方,而實際上心中卻摻雜那麼多生生滅滅的妄想雜念,並非真正念佛,這樣成嗎?所以,念佛決不會白念,但是糊里糊塗混日子的人卻不易得力。明朝有位學者說,任何一個人,一輩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人一出生就反反覆覆做這三件事,直到死亡。一輩子自我欺騙矇蓋自己;再不然哄騙人家,哎唷!我念佛念得好好啊!你趕快跟我去念,念佛真的很有意思,實際上自己滿腹牢騷,天天煩惱。這不是自欺欺人嗎?而那個莫名其妙跟著趕來湊熱鬧的,便是被人欺。此人生之三大事也。

  我們念佛,卻不明何謂念佛,這走自欺,自己辜負自己。那麼,什麼才是念佛的那一念呢?現在我做個比方,你欠了人家的賬,明天三點半前不將足夠的鈔票存入銀行,人家那張支票軋進去,就要退票,你自然成了票據犯,隔不了多久法院要請你到看守所去坐坐。可是明天實在湊不出這筆錢來。此時你坐在這裏念佛,心裏直掛著明天那張支票,三點半一到,怎麼辨?那真是牽腸掛肚,憂心忡忡,念念不忘,整個心都懸在這件事情上面,無法忘懷。像這樣子的念,才是我們念佛所需要的。

心頭只掛著這一念


  又如年青人戀愛,追求異性。雖然坐在此地聽課,心裏頭還想著他﹝她),現在不知到了那裏?幹些什麼?在西門町電影院門口?或者公車上?還是跟別人去玩了?如此坐在這裏,心中七上八下,整個思想都被對方的影子盤踞住了,痴痴地想,揮也揮不掉。這是思念,我們念佛也要這樣,天天想著阿彌陀佛,時時刻刻惦記著他,乃至不需這四個字或六個字的名字,心裏頭只這麼掛著這個念--佛,成為一種習慣,那就對了。

  有時我問同學:「你有沒有念佛?」「有啊,老師。我一天念兩次哪,一次五串念珠,一串一百零八個,一天總共一千零八十次。」好像在算錢數利息一樣,這不大對。我念佛不大計數,一念一念就順下去了,管它是多是少,一念一口氣就能一心不亂到底嘛!所以,念佛可以用念珠幫助,但是不要太過著相,斤斤計較數目,反而用錯心思,多可惜。

  我小的時候,家在鄉下,看到那些老太太們念佛,許多都是拿張紙,紙上有好多紅色圈圈,一邊唸南無阿彌陀佛,一邊手中拿著麥草管,沾一點黑墨水,一百零八遍便在圈圈上點一下。我家的一個老佣人,也是一樣。我們從外面回來,她看到了,一邊唸佛一邊說:「你回來了,少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很好玩吧?」我說:「好玩。」她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好玩哦!很好很好,阿彌陀佛。」然後唸了幾句又說:「你坐一下啊,我等一下就給你燒水泡茶!等我唸佛唸完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接著舉起麥管在紙上輕輕點一下。

  那時年紀還小,覺得很好奇,就問:「哎,王婆婆啊,你這麼唸著幹什麼?為什麼有這麼些紙?」她答道:「唷,少爺你不知道,這些將來要燒。這一輩子已經這麼辛苦,花了那麼多本錢唸佛,都登記下來,死了以後,總要給我一條大路好走吧!再不然來世投生時,我唸佛的記錄都是鈔票,可以到處送紅包,也好找一戶好人家投胎。」你看看這種觀念,跟真正的念佛有什麼關係呢?小時這樣子的看得很多,我的老祖母信佛很虔誠,但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窮極呼天 痛極呼父母

  記得我十一歲時第一次出遠門,到城裏讀書,由家裏到城裏,只一天的路程,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全家人都傷感落淚,好像是很嚴重的離別,手帕都來不及擦。我自己也難過,因為從沒出過門。有人惡作劇嚇唬我,看到城門一定要跪下來拜,因為城門有門神,否則進不去。像遇到這種痛苦難過的時候,或者有什麼驚嚇,我便自然而然念佛,念南無阿彌陀佛。誰教的?沒人教,這純是受了家中祖母和母親的影響。

  韓愈說過兩句話很有道理:「窮極則呼天,痛極則呼父母。」一個人窮困無立錐之地,沒錢穿衣吃飯,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喊我的天啊!有時候不小心受了傷,或是給人打傷,痛極了,哎呀我的媽,自然呼叫出來。人一到緊急危難的關頭,這一念強烈的尋求依靠之心,正是我們念佛求生西方的根本。要以這樣的心境來念,才是真正的念佛。

  此時,念佛不一定有南無阿彌陀佛的佛號。直到嚴重危急時,阿彌陀佛一字一句沒有了,只剩掛著阿彌陀佛這一念,一個佛的觀念深深印在心裏,做為依靠。若是臨命終時,就以這麼一念,決定往生西方,蓮花化生。

  我們念佛,如果不懂這個道理,全然想以凶猛地唸阿彌陀佛佛號,求得一心不亂,那永遠也沒辨法達到。因為你是用散亂心在念佛,一字一聲,一句一句,皆是生滅法。生滅法便是散亂。

  再說,我們以十聲唸佛法為例,你手中拿著念珠,唸呀唸,走否能在十聲之內,中間插不進來別的妄想?不可能。即使你察覺不出有別的妄想,心裏還在數,還是散亂。若說只以手中念佛珠的滑動來幫忙計算,一顆一顆數至十顆,這中間五句也好,四句也好,一句一句,一字一字之間,沒有其他念頭冒出來,這才算有點苗頭。然後,又由第十聲開始,倒推念珠,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如此,一來一往,類似數息觀的修法,久而久之,練到其他雜念不生,只有清清楚楚的佛號。那麼,你說這就是一心不亂了嗎?不是。因為你儘管只用佛珠,不注意數字,但是一圈唸完又一圈,你全曉得,還是有數的觀念。況且,手在動,身體在動,也是念。身體的感覺還是念,念包括了身心兩方面的活動。真正念到一心不亂,那完全只剩一句佛號,其他什麼身體感覺都沒有,忘掉了。「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頑空定」的念佛法


  當年我在大陸喜歡跑廟子,杭州一帶的寺廟都熟得很,認識很多和尚朋友。像杭州的花塢,在當地也算是著名的風景區,密佈了大小庵堂。很多富貴人家的小姐出家,或是帶髮修行,都集中在這一帶。一 個尼姑一個庵,頂多兩三個姊妹朋友住在一起,像個公館,生活不靠化緣。裏面佈置得窗明几淨,格調優雅,不准閒人隨便進去。

  就在杭州靈隱寺旁的一間小廟,我同一個和尚交情很好。有一次,我問他有沒有好方法,可使念佛或者打坐容易入定?和尚說:有啊,但是我不能教你,因為當年學的時候,在師父面前跪著發過誓,這個法不能講的。我說那跟外道有何不同?他連忙說,不是不是,不能講是因為你根器好,教你這種法,怕耽誤了你。這位和尚太愛護我了,這些話等於替我戴高帽子。我說算了,你別把我看得那麼高,我這個人人小、眼小、鼻小、心更小,成不了大事,你就將這小法教給我;況且大由小做起,積小自然成大,何必藐視小法呢?

  最後這位和尚朋友拗不過我,只好臉色一正,很嚴重地說,這叫頑空定,雖能得定,但等於冥頑不靈一樣,類似本師釋迦牟尼佛當年跟外道所學的無想定,不能隨便教人,現在既然你這麼講,教你無妨。於是慎重地上香供養,我也跟著在佛前頂禮磕頭。然後要我坐在佛前盤腿而坐,我說這幹嘛?他就打坐念佛。怎麼個念佛呢?念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聲音在體內由頭頂往下沉,每個字音稍稍拉長。南--,唸南時聲音開始感覺下沉,身體放鬆;無--,更下沉,更放鬆;如此,阿--彌--陀--,接連下來,到了陀聲音差不多降至腹部。然後,佛--(以兩唇輕而鬆作呼音),有如放長氣一樣,由腹部放下去。這一放,放到地下,放到十八層地獄,放到地藏王菩薩那裏,一路直透下方世界,無比虛空之處。

  我一聽,認為有理,便依法行事,照唸無誤,不消一會兒,便達忘我之境。此法雖是頑空定,當時這位和尚認為不可以傳人,但後來我倒覺得這個方法很好,尤其有益於現代人常患的高血壓症。現在他人已涅槃,我就代他轉做功德,告訴大家作為助道法。

  依此修法,萬一唸到佛字時,覺得聲音和氣沉下去又溢回來,那便重新再來,反覆練習,直至意識澄清平靜,然後再以一般方式念佛。那麼,這樣念佛能否達於一心不亂呢?還不能。

但持正念 莫問黑煙

  我常引用佛國禪師描寫華嚴經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其中兩句偈子,作為同學們的參考:「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閒觀一片心。」上句代表初步一心不亂的念佛法門,下句則是成就真正一心不亂的念佛法門。「有時且念十方佛」,說明全心全意念佛,將佛深深印在心上。「無事閒觀一片心」,念佛念到念而不念,不念而念,雜想空,佛號也空。此時真正進入念佛境地,「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同於維摩經云,「心淨則國土淨」,淨土自然現前。

  那麼,念佛如何一心不亂呢?我們大家念佛時,幾乎都是邊念邊打妄想,妄想多了就自怨自艾,以為罪過。不念還好,越念越想,越想越氣,越氣越念。最後胡思亂想克服不了,乾脆放棄,自己討厭自己,念也白念。一般念佛的情況,大致不離此等現象,落在貪、瞋、痴、慢、疑、悔諸種惡習中。

  其實,念佛別怕妄想,不要後悔,不要懷疑。首先應相信自己念佛一定成功,絕對往生西方,什麼妄想不妄想的,何必掛慮!

  現在我們點根蠟燭,大家看看,這根燭火在亮,同時冒著黑煙,亮光愈大,黑煙也愈大。我們心念的狀況正是如此。一邊念南無阿彌陀佛,一邊習慣性地亂想,亂想等於黑煙,南無阿彌陀佛則是光明。光明不畏黑煙的存在,亂想無礙正念的持續:黑煙儘管冒,光明一直沒有熄過,這不也是一種一心不亂嗎?為什麼要大驚小怪,疑悔交加呢?這樣一講,可安心念佛了吧!

  例如,我們上街走路時,道路兩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川流不息,這對你有無妨礙呢?沒有。所以,你念佛只須一路念去,其他妄想雜念,哎呀,今天股票不曉得跌價沒有?阿彌陀佛;明天房子賣不賣得出去?阿彌陀佛;李大嬸那邊的利息下次應該收回來,阿彌陀佛。這樣,又想專心,又打妄想,一邊慚愧,一達盤算,反正只要你中間這條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路前去,向著目的地,不管街上人多人少,規規矩矩直往前走,終會到達。念佛之理就是這麼簡單,毫無難處。

  所以念佛,任何人都可做到一心不亂,本來已是一心不亂,何必另外苦苦追求?至於全然爐火純青的一心不亂,有如火光到達最強烈的高溫,變成青色青光,沒有餘煙。功夫深時,一下南無阿彌陀佛這一念就突然定住不動了,再也不需要第二句佛號。「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忘記身體感覺,或者知有身體,但動不了。此時,有些人竟然害怕,咦,身體怎麼沒有了?怎麼不能動了?又自我故障,自尋煩惱起來。何苦嘛!既然念佛,還管身體如何如何,要死便死,一念往生西方正好。其實這是念佛得力的正常現象,非關死亡,何足怪哉!

生滅滅已 寂滅為樂

  我經常告訴許多朋友,求生不易,求死也難。上吊、跳水、切腹、吃安眠藥,沒有一樣好死。「千古艱難唯一死」,談什麼學佛做功夫;念佛打坐,多了不起,別吹牛了!生時沒有痛苦煩惱,快快樂樂,窮也窮得心安理得:死時不拖累自己,不麻煩別人,這已是世上第一等人。

  我看到許多財勢兩全的人,躺在醫院兩三個月,吊個氧氣筒,顛顛倒倒,半死不活,苦了自己,也累了別人。至少朋友得來來回回,多跑幾次醫院探望。其實,看也死,不看也死,但是又不能不看,不是做給死人看,是做給活人看哪!這就痛苦了。對不對?我講的是實在話。所以,我如生病不希望別人來看我,別人生病即使去看他,也不多留戀。一到醫院,看看好了一點,那麼,再見吧,自己好好保重。若是不行了,還得趕快回去準備輓聯。生命就是這樣,要放下,看開。因此,念佛不可有任何掛慮。這一念,念至最後沒了,南無阿彌陀佛的佛號,忽然空了,這時正是真正念佛,窮緊張個什麼呢?「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這一心清淨空靈正是淨土初相,道理不明者,反而大驚小怪,心生恐懼,自毀功勳,與「葉公好龍」同樣可笑。葉公是春秋時代的一個小國王,一生好龍。他皇宮的柱子牆壁,雕的畫的,都是龍,連睡覺的床鋪也刻龍,真是迷戀得不得了。結果感動了真龍顯形,特地現出原形來與他相見,葉公一看一條活生生的大龍飛到他面前,哎呀,一嚇便嚇死了。

  所以,念佛念到一念清淨,身心俱忘,不要怕,繼續定在此種境界,愈定功夫愈純熟,念念清淨,念念你在佛心中,佛也念念在你心中,久而久之,無相的無量淨光自然現前。所以,一心不亂怎會達不到呢?凡夫皆可做到。只要好好提起一句阿彌陀佛聖號,念頭一現,已是一心不亂了,何必再求,只是功力火候尚不純熟而已。

  念佛時旁邊起雜念,雜念同你有啥關係?妄想儘管妄想,念佛儘管念佛。念佛和妄想等於兩兄弟,老弟再怎麼調皮搗蛋,只要這個大哥哥自己一路照應好,老弟如何作怪都無妨礙。即使亂想想到壞事,阿彌陀佛的正念已經叫醒了它,已經自覺,何必擔憂呢?

  此等一心不亂的境界,其實不難。至於念到究竟的法界一心不亂,那便是智慧成就,大徹大悟,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一切眾生皆在佛心中,佛也在一切眾生心中,心、物、眾生、佛,四無差別。修到、悟到、證到如此境界,非但天人合一,虛空即我,我即虛空,而且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這才是真正的法界一心,一心法界。念佛能念到此等地步,不一定學禪,不一定學密,不一定研究什麼天台華嚴,一路到底就行了。

  今天就同大家報告到這裏,也算是對那一位在美國的和尚朋友作了交待。這個三根普被的念佛法門,人人可學,人人得益,希望各位不要忽略。謝謝。

般若正觀略講 (南懷瑾老師講述 - 原文刊載於十方雜誌 )

  寒假期間,十方叢林書院學生摒息諸緣,入禪堂精進用功。南師懷公親為督導,並授﹁心經修證圓通法門﹂,眾等如飲醍醐。諸方聞訊,咸盼共餐法味,遂諿錄以公同好。
(編者)

從普賢行入三摩地

  你們在禪堂裏坐著用功,依照受日本佛教觀念影響的本省話,叫坐禪,即普通所謂靜坐。一堂靜坐就是修一堂法,到底修個什麼法?││修禪定法。不然你木然不動坐著幹什麼?但是,只顧坐著貪圖舒服,執著清淨,逃避現實,是不對的。

  所以,現在告訴大家一個法門,普賢行願品的修法。修普賢法門第一要懺悔。每堂一上座,腿子收好,身心稍稍清淨一下,然後觀想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同時遍滿時間空間,傳法師尊亦遍滿十方三世,每一佛菩薩三寶面前都有我在禮拜懺悔。把懺悔的觀念感情統統歸納起來,一字一字自己思維清楚,不是嘴唸,而是將生命整個投入心念中:「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不是唸了就算數,心念隨念隨想,自己有那些習氣雜念?都把它投入一念的誠敬而懺悔透澈,然後觀想也不觀想,只是一念虔誠,一念懺淨,一個法門就到底了。

  第二要發願。我為大家作好四句發願文,每一上座都須如此,由念懺而發願,否則難以相應:「未生善法當令生,未盡惡業今始盡」。內心裏尚未發生的善法善念,一切現在都讓它生起,而無始以來身心的惡業、雜染及煩惱,同時一刀兩斷不復造作。但不可隨便口唸,心中應切實伺察,切實做到。

  接著要觀想:「十方三世佛加護,迅速發起菩提心」。觀想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師尊三寶等等,遍滿過去現在未來無盡法界,慈悲庇護加持於我,使我能迅速生起無上菩提道心。

  我們平常開了一門課「唯識與中觀研究」,現在則要講「般若與中觀正見」。最近一回,在本次寒假禪修以前,維摩經第十一菩薩行品,提到釋迦牟尼佛與香積國的諸大菩薩說法,佛告訴他們,有個法門你們諸大菩薩必須修學,什麼法門?--「盡無盡法門」。

盡無盡法門 汝等當學


  「盡」有頭有尾,「無盡」無始無終,無量無邊。佛說什麼是盡?--有為法,一切有為法都有到底的時候。什麼是無盡?││無為法,無量無邊無窮盡,亦無始處,亦無終處。我們需要知道,凡是有修有證,不論世間法出世間法,也不論顯教密教那一宗派,皆是有為法。有為法有些是佛法,有些是佛法與外道的共法。無為法則為佛法的正法。無為法,無修,無證,本來如是,一切眾生本來是佛。

  但是,真的沒有法、沒有修、沒有證嗎?不是。無為法就是法、就是修、就是證。證得無為法便是證得涅槃之果,成佛。而涅槃畢竟無果也無佛。真正的大法,無上佛法,就是無為法,說一句無為法已經落在有為了。說也錯,不說也錯;定也錯,不定也錯。本自無為。

  如果證得般若智慧,真證得了,喚作開悟,豁然大悟,即是悟了菩提,原來一切法本自無為,而一起用,皆是有為。大家注意!照密法來說,這樣明講,也就是傳法,但一般人的習氣,喜歡一種形相,喜歡神秘,不了解這樣說就是傳了一個大法。當然遇到蠢人笨人便非得有個形式不可,燒燒香,唸唸經,擺擺供養,鬧鬧熱熱,請人傳這麼一套法,然後用點淨水、香酒往頭上一倒,灌了頂啦。唉!當然,那樣亦是法,是方便,是助道,是加行。

心經為般若法門精髓

  現在退而求其次,再講佛法的般若智慧,般若正見。你們都知道般若,也都會誦心經,今天就傳一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修證圓通法門,但要以誠敬虔求的心情來聽,是依法,不要依我。能不能有所心得,看你們的福德智慧。

  隨時在戒定慧中的人,沒有不成就的。拿著筆記簿,拿著筆也可入定。用時提起,不用就放下;如果這樣用功修持多好呢!然而人們在放下不用的時候「小人閒居為不善」,成了小人,妄想紛飛,那就不對了。

  心經般若法門是六度大乘道最後成就的大法,所謂三世諸佛以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修般若無法成就。學佛不是迷信的信仰,那是普通宗教。學佛要你懷疑,要有問題,例如生死問題,自我問題等等。要你觀察透澈,以智慧成就,不是迷信成就,這得靠般若。所以般若法門是佛法的中心點,漸次演變為法相唯識,乃是般若的發揮。般若法門因龍樹菩薩大加宏揚而光芒萬丈,即如中國的禪宗,有時也被稱為般若宗,另外更有一個別名││心宗,一切諸佛之心中心法。般若法門中大般若經有六百卷,都是告訴一切眾生如何以智慧成就法身解脫的法門。而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一卷,便是六百卷大般若經的濃縮精要,至於般若法門精髓的精髓,中心的中心,則是中譯習誦的二百六十個字的心經,加上題目總共二百七十個字。

  先唸經題「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為什麼有這部經?是佛的大弟子舍利弗,問佛修持般若法門成就的方法,佛乃叫觀自在菩薩答覆這問題。舍利弗問,觀自在答,記錄下來成為經典流傳後世。過去我講過很多次,現在再來教大家做般若觀法,就是前面所提迅速發起菩提心。

  首先要了解原經文字。「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是第一段,注意最後一句「度一切苦厄」。我們如果拿佛學的教理來研究,佛的一切說法,有兩條路線,其一始終以小乘四諦法「苦集滅道」為基礎,世間一切皆苦。煩惱也是苦,生死一大苦,有生必有死,生老病死等無不是苦。如何了苦?如何了脫?若不能了,怎麼才得了?除非得道,滅了所有妄想煩惱,滅了所有業力作用,方能解脫一切苦,離苦得樂。但是一切凡夫眾生以苦為樂,積集一切苦,拼命去追逐痛苦之事,當成現實之樂,所以佛說眾生顛倒。

如何了苦?首重觀想


  般若經即以「苦集滅道」為基礎。因此,第一要知如何了苦?觀自在菩薩告訴舍利弗要「行」,就是修行,同我們一樣打坐,也是修行的一個法門,行住坐臥隨時照管自己,才是修行。我們知道菩薩的名號代表他的修法,等於世間人取名字,有特別的意義。觀自在的意義著重在「觀」,隨時隨地,觀照起心動念,照管每個思想的起沒,但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以自己的智慧去覺察它,這就是行的方法。

  你們只曉得打坐,內心沒有去觀察自己的心念,沒有觀心,等於呆坐。光坐在那裏昏昏沉沉, 懵懵懂懂,與睡眠何異?不對的,這樣不是修道,必須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坐在那裏身體不管了,四肢不動,六根不用,正是休息,這肉體既已休息,已經很舒服,便不要再管它了。

  這時內心要起觀,--觀,觀自在菩薩,觀自己一個人在,起心動念,念念明瞭,譬如我現在在講話,大家在聽講,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講的,聽的,自己觀察得清清楚楚;對了沒有?錯了沒有?該講不該講?善的惡的,是的非的,一一覺察無失,這是初步。觀自心在那裏?有人煩惱起來的時後,作不了主,觀也觀不了,被煩惱障礙,無明一起,睡意一來,隨境逐流,再也不知迴光返照。

  密宗要人修觀想,其實,觀是觀,想是想。初步的觀即是想,這不是很簡單嗎!觀想,就是你須想得出來,你念頭裏想,譬如畫家要畫一座山、一湖水,心一想念,便呈現出來,一山一水,如在目前。密宗修觀想也要將對象主題想出來。觀和想相連,這是入門方法。可是,你們現在學這法門,老實講應在那裏觀呢?--先要在心頭起觀,肉體有形之心,兩個乳房中間,心窩子上下。觀心,先須輕輕的在心頭部位作觀,當然,思想不是由心臟而生,但是,你正好觀察心頭這一部份,此是正修行之路,別腦子空想妄想,也不要看光什麼了。初學者用此觀法,有時覺得心窩子這裏痛啊痛的,那是由於胃上食道管不乾淨的緣故。除非心臟原有疾病的,另須研究其他方便。

  怎樣才是觀自在菩薩修行菩薩道的觀法呢?換言之,怎樣才是「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的觀行呢?你這樣從起心動念,慢慢起修,慢慢觀想,走路也好,做事也好,隨時不離心中自我觀照,等智慧功力深入以後,自己自性實相般若的智慧爆發了,就不是先前追求心念起動時的觀想智慧了。我們觀想的觀是妄心觀妄心,妄想觀妄想,雖然能觀的作用是理性的,但仍是妄想。審察自己心念,觀到功力深了,因緣成就時,自然呈現智慧德相。但觀自在菩薩雖然告訴我們行深般若波羅蜜多,卻也不是一觀就會,火候到了,起心動念,時時明白,個個清楚,來的時候不歡迎,念頭就跑掉了;去的時候不追求,不理它何處消失,如果觀行漸深,觀到妄心雜念,既不來也不去,正好,一段空靈,得初住休息之境。

照見五蘊皆空


  念念都捨,捨掉,但捨不是壓制的妄造空境,只是隨起隨消。如此直修下去,最後真智實相般若必然現前。此時一點都不吃力,不必觀了,到達另一境界--「照見五蘊皆空」。五蘊皆空就是身也空,心也空,精神世界、物理世界一切都空,身心也無,感覺也無。空了,沒有了,並非死亡;空了,自己找自己的身心覺受都找不到,沒有腰酸腿麻等現象,意識心中如果還有個感覺,那是受陰,也要空掉;妄想有沒有?沒有了,想陰也空。

  「照見五蘊皆空」,五蘊一了,什麼都了!無苦亦無樂,既無歡喜也無悲,實相般若自然呈現,見自性空性,不完了嗎!雖然如此,觀還是初步的修法。例如密宗的所謂觀想,或天台宗的所謂止觀的觀境,這觀字是用第六意識的思想妄心。也是分別的妄想妄心,都是由尋、伺,審察的心態入手。但觀的作用很重要,般若修法即從觀心開始修觀自在。

  假如你求個神通、求個清淨、求個境界、求個氣脈通,都是意識妄念的欲求;你把這些觀念弄清楚,念念捨,捨即佈施,念頭來就丟開。能念念佈施,自然持戒,起心動念,對與不對,善與惡,都拋掉,當然是戒了。能念念佈施,自然忍辱,忍即切斷念頭,合乎法忍。能念念佈施,自然精進;念念來則捨之,去也不追,自然禪定。這六度都在觀心境界中,等到自性般若顯露,便照見身心內外一切皆空,都空無所有了。

小乘佛法如何禪修

  小乘佛法的修持,對行者的心理狀況有個名稱叫「有覺有觀」。念佛也好,觀想也好,顯教也好,密宗也好,都是有覺有觀,有知覺,有感覺在觀想,心清淨與不清淨,身體舒不舒服感覺得到,這便是有覺有觀起修的境界。那麼修到了無覺,肉體的感受沒有了,還有觀,是比較進一步修行人,但觀的心念仍在。真作到了無覺無觀,感覺不存,更不必起觀,自然清淨,如此小乘的禪定修法才算有基礎。然而你要知道,這個清淨,它是心意識顯現的清明境界,不過已經不錯了。如果由此繼續定慧等持下去,即使不了菩提,也可證果。所以舊譯修觀方法「有覺有觀」。玄裝法師棄而不用,新譯「有尋有伺」。

  「尋」的心理現況,一個念頭去接另一個念頭,一個思想去接另一個思想,就是尋的現象。「伺」,妄想念頭好像停止一樣,似乎不大用力,很靜,但其實還是念。古人譯為「有覺有觀」、「無覺有觀」、「無覺無觀」,彌勒菩薩在瑜伽師地論裏,談心理修持的狀態,提出三個程序,玄裝法師將之異譯「有尋有伺」、「無尋有伺」、「無尋無伺」。這些心意識的心念變化過程形態,自己須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如此這般修持所產生的功德和妄想的關係究竟如何,瑜伽師地論以這三地概括得層次分明,這裏暫且不提。

般若就是無上咒

  那麼觀自在菩薩的「觀」,本身就是般若修法,難道另外別有個法嗎!假使真有一個咒語,要念咒子才對,你圖的是什麼?心經末後不就有個咒嗎?「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觀自在菩薩說:你們不要亂唸咒子啦,般若就是無上咒,沒有其他咒語超過它了,「能除一切苦」只有這個咒子,能使人解決一切問題,「真實不虛」,不是蓋的。「即說咒曰」,我現在說給你們聽,「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這便是大咒。因此關鍵不是咒不咒的問題,你以為唸個咒子才叫修行啊,般若法門正是最好的咒,「觀」自在就是咒,觀自在就是陀羅尼,總持法門。

  開始一切都在觀境中修││觀與捨,這麼樣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到了最後已不是觀,觀還用心,而是無覺無觀了。身心真空,不須念念再捨,而是自然靜,當下就「照」見五蘊皆空。我常比方,觀,這一法門,好像打一盞燈籠,或拿支手電筒找東西,光有限度有範圍,找,找,慢慢找;照則不是,整個大電廠開了,如太陽照耀萬物,一剎那普照大地,叫佛光普照。你人為的觀想,畢盡有限,非普遍。等觀到純熟,一轉徹底照見五蘊皆空。照見什麼?身體的感覺沒有了,無感覺,全盤空掉,那時全不考慮腿痛不痛,麻不麻,什麼都沒有,可是清楚的很,那是菩提覺性,如有所悟,「五蘊皆空」。你看般若修法那麼簡單,可是做到了嗎?做不到。你們要是這樣修起來多好,非成就不可。

色與空的問題


  因為有人做不到,所以觀自在菩薩又為舍利弗說明色與空的道理。佛在楞嚴經所教的修法是漸次空五蘊。第一色蘊﹝地水火風﹞,這個身體如何空掉?你們打坐儘管坐在這裏,很舒服,還是有身體感覺,色陰空不了;為什麼?因為有地水火風緣聚的關係。地就是肌肉和筋骨,水--身上的血液等,火--生命本能的熱力,風則是氣脈。氣脈怎麼會沒有?身體自然有氣流走動,沒有氣就死亡了。密宗修氣脈,是把四大先修好了,容易將它空掉,了了色法。而誰在修氣脈呢?這就不屬於氣脈問題了。氣脈沒修好,我們這個肉體四大業氣籠罩之下,別說念頭空不了,感覺都空不了。色法不空,受陰難除,一天到晚在這裏,不是頭痛,就是腿麻,飯少吃,餓了!多吃了,肚子發脹!心情不好,無不都在感覺之中。甚至你看不起我,我生氣;我看你不順眼,你討厭,完全沉醉在受陰裏,妄想空不了。行陰是生命的本能活動,你更空不了,隨生死流轉,要病的時候,無法不病;要死的時候,就活不下去,心意識都控制不了。

  於是佛菩薩善知識們替我們想了很多辦法。從色身上了的,修氣脈。從心地上了的,修止觀。從信仰上了的,念佛念法念僧。八萬四千法門都是般若的差別智,都是根本般若演發出來的差別智慧與方法。在色法上,你說沒有氣脈的作用嗎?沒有肉體中各種身心變化嗎?肉體明明擺在這裏,怎麼了?有時你自以為精通佛法,曉得自己不要生氣,可是今天肝火旺了,脾氣來了,控制都控制不了,一發不可收拾,皆是色陰、受陰、想陰、行陰主使了你,你無法做它們的主宰,它用你,你不能用它。

  因此,心經第二段菩薩慈悲告訴舍利弗,也是一種感嘆:「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菩薩先講修法原理,五蘊裏頭第一重色蘊。舍利子,你當如此觀,如此了,不走修氣脈的路線,但可了氣脈。所謂氣脈肉體是業氣,業氣存在,這股力量行到肺部,肺部就起作用,有所變化或生病。那麼假使你不用其它方法,天天做教理觀念,也可以。白骨觀、不淨觀屬有為法,因為眾生做不到色即是空,只好先修白骨觀、不淨觀,等修到白骨流光,光也空了,便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白骨觀你既不能觀起來,不能不修啊!佛初步傳法給弟子們,大多都是要人修不淨觀和白骨觀。而根據佛經統計,佛在世的弟子,由白骨觀證果的太多太多了,這是以有為法了色法的最佳法門。

  此外還有很多別的途徑,如密宗的修氣脈,修明點,修拙火,若成一團火,是火觀成就,終究還得歸空,與其他法門殊途同歸。修氣脈並非氣脈修成便了事,雖然氣脈為修道途程中的必經之路,但並非究竟。

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那麼不用上述修法,直接走般若路線,如何空色法?--觀。內觀,觀色法,色就是空,有智慧一觀就入,便把色法身體空了。慧力不夠,修有為法不淨觀、白骨觀等等,照樣空。到了空,就是究竟了嗎?你氣脈化掉了就是嗎?不究竟啊!舍利子,「空不異色」。空了以後,空也不留,有個空的境界,清淨的狀態,也是色法的變相,與色法沒有兩樣。所以第一步告訴你小乘聲聞的「色不異空」,證到了空呢?空還要空掉,「空不異色」,空依然是有相清淨,心意識所變現,仍是執著。

  那麼你說到了第二步「空不異色」,連空也空了,那還不是嗎?還未澈底清淨,只到了一半,不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個色法本身就是空的,用不著你去空掉它,它的本性念念遷流,時時不住,本來不住,你去空掉幹嘛?這是大乘境界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由於本來空,才有色,有肉體,有物質世界的起用。你別去追求另一個空,認為是道,是究竟;如果這樣,還不是的,因為空仍是有。一切萬有諸法,一切宇宙現象,都因空而有,無真空便無萬有的緣起。譬如房間不空則不能用,因為空才有多種用途。萬法皆從空生,從空滅,空生空滅,並非沒有,它有生有滅,來去自在,生滅自由。所以如來者,無所從來,無所從去,自性本空,故說「緣起性空,性空緣起」。到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有二法絲毫沒有兩樣,何必造作去空色法,多費心機。但又何不可造作諸法,生起一切妙用呢!到此才為大乘的成就境界。

  經文一開始「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已經傳法完畢。明知你空不了,因此說,舍利子啊!五蘊皆空,談何容易,第一色法便夠難辦了;別說色法,身見能夠空得了嗎?我們打坐坐在這裏,腿子到這個時候非麻不可,就是色法氣脈不通,身見不能空的關係,若無氣脈,坐一萬年也沒問題。大家口口聲聲五蘊皆空,你到了嗎?到了便成就、成佛,不需修了,到達無學之地。

  所以說,舍利子啊!不容易呢!需要了色法,「色不異空」。懂嗎?懂了,嘿!不要抓住一個空,「空不異色」,空和色並無不同。那麼,假如對色與空,兩頭都不執著,對不對呢?還不對,還沒有真用心。「色即是空」色法當下便是空的,不必多此一舉去空,不要執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 亦復如是


  如此,「受」││感覺的狀況。「想」--思想。「行」--生命的動能。「識」--現識。亦復如是,都同上述色法四句話一樣。禪宗要人「離四句,絕百非」。四句就是:「空」、「有」、「非空非有」,「即空即有」。大家應從此細加體會。本經的中文翻譯太高明了,不把色蘊後面四句,一句一句重複囉嗦的再譯。若是用科學邏輯的方法,要將受、想、行、識和色法一樣,一句一句寫出來,可是本經不循此途,以文學手法││「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一筆便交代完滿。然而不囉嗦也不可以啊!般若法門,是最高智慧的成就法門,一般凡夫,怎麼能懂?

  色法剛才已講過。「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交代完了,再來一談感覺狀態。舍利子啊!「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你們現在自己觀照看看,腿都坐得差不多了,有些人本來蠻定的,現在是定的反面,難受到不得不搖動。坐久了不舒服,甚之,煩燥不安,這是受陰在作怪。能嗎?如果現在有人拿把手槍,你動一動就打死你,這一怕就忘了這雙腿,只注意到手槍,管不了身體酸痛脹麻,好像是空掉似的,這是心的變相作用,注意力的轉移,受陰變相為害怕,不是真能空了此感受。因此要觀,觀心為要。

  但你觀心的感覺即是念頭,你別以為只有思想的作用才叫念頭!人坐在那裏,千百種滋味在心頭翻滾,就是受陰沒空。受陰不空之故,譬如坐著氣脈使身體自由搖動,一搖已是動念了;因為你念頭跟著身上氣脈,與受陰配合。如果受陰不與之配合,便不致於隨他起而動搖了。有些人搞不清楚,硬說只是氣脈在動在搖,自己實在沒有幫忙它,也沒管它,它自然在動,沒辦法。甚之認為是神奇,是道的妙用。這真叫人啼笑皆非,不可說,不可說。因為不懂現識的道理,那是第八阿賴耶識整個念頭的異熟等流在作怪哪!

教你一個咒子

  身體在搖,骨是沒有念頭,所謂自己感覺沒有念頭,只是好像沒有第六意識的分別妄想。其實搖動本身,正是大念頭,須將這感受空了才對。這個不空,沒有用的。聽到沒有?快把受陰拋得一乾二淨,「受即是空」。拋不開,你唸這個咒子「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昨天有位同學在搖,我告訴他,教你一個咒子,一唸就不搖了,「搖呀搖,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好寶寶!不要搖呀,不要搖。」﹝哈哈大笑!﹞什麼道理,念頭控制念頭,有何難處,有何希奇。搖動本身,腳痛腿麻,都是念。你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明知是這一念在作怪,但此念就難自空,麻還是麻,痛還是痛,因此你別吹牛了,生死到來,病了!老化了!痛苦啊!更難空捨。明知生死是空,但依然生生世世,不脫輪迴,隨生死所轉。

  那麼受陰那裏來的?氣脈來的。所以有的修法需先把氣脈打通。這是有為法,對的,也是一大方便。氣脈真通了後,肉身不受障礙,一上座,身見自然空,然後再了心,便容易些了。要曉得身與心各佔一半,這一半給身體牽住,給四大控制住,很難了,非得把氣脈四大色陰這業氣先解決不可。所以,你看心經般若修法多高明。﹝講到此,現場指一人說:這是觀心,就在心頭這裏觀,但別低頭。﹞

空裡談空 都是空話

  接著,觀自在菩薩提到「想」--思想,思想很難了。﹝問﹞你們聽唯識課,第八阿賴耶識有沒有五遍行?﹝答:有。﹞﹝問﹞五遍行裏有沒有想?﹝答:有。﹞想的作用多利害,然而「想不異空」。你空得了嗎?觀自在菩薩說:「照見五蘊皆空」,你卻在這裏圖個空的境界,對不對?﹝自答說:不對。﹞因為「「空不異想」。空是你想出來的,你還得進一步同觀自在菩薩一樣照見「想即是空,空即是想」的大乘境界才對。沒有關係,想來想去,它留不住,你現在想想看,亂七八糟,天南地北無所不想,想包子,想饅頭,想點心,想過年,想回家回小廟子,擔心老師罵,坐著不敢動,很痛苦,入一切苦厄,落在痛苦深淵。唉!你說這胡思亂想怎麼辦?嘿!你儘管想,想死了也沒關係,你要留它也留不住的,「想不異空」,何必想去求空,自性本空,了不可得嘛。如果你到了空境,那麼「空不異想」,空仍是妄想所變。所以大乘菩薩不是把妄想空了才證道,大乘菩薩以般若觀照,「想即是空」。舍利子啊!那想陰本來自身空空,不要你去特別抓住一個空,抓住一個空,「空即是想」,那麼,空也就是妄想。

  這樣講是在傳法,不是在講經哦!一點一滴自己要觀透。前面所講的,五陰去了三陰。更接下來,舍利子啊!「行不異空,空不異行」。我們身上血液循環,生命中五陰的因緣際會,宇宙的運行,異熟等流的生命生生不息,都是行陰。譬如我們打坐閉眼息念,什麼都不想,黑洞洞,空空的,你以為是靜態,其實行陰正在轉動,你不知而已。因為它是意識心不相應的行法。喜打坐閉眼,剛上座不久開始清淨,後來變亂了,然後又清淨,無非行陰在流轉,在流轉的就是行陰。然而,「行不異空,空不異行,行即是空,空即是行」。舍利子!在這行中,當下就是空,別在尋尋覓覓去造成一個空,不然,空也就是行陰的現相了。要觀好,那麼你這一念的意識也如此。「識不異空,空不異識,識即是空,空即是識」,分別意識完全空,道理同上。

五蘊一空 依性起修

  經講到這裏,我們再唸唸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你真有大智慧,不管什麼禪宗或般若心宗,只來一照。由觀至照,當下辦到。心中念頭一空,五蘊一空,便到家了。不能的話,再來修修有為法,仍有八萬四千法門,可資助解脫五蘊。

  假使五蘊解脫了後,觀自在菩薩又再告誡舍利子說,舍利子啊!「是諸法空相」。真解脫了,一切法皆空,有為法、無為法皆空,一切現象皆空,空性般若現前,無比解脫。無上解脫。現在大家打坐都不觀心,一個念頭都觀不下去。觀清楚了,它本性空的嘛!念頭是想,「想不異空」。有位同學一天到晚研究經教,講的吹的,好像老母豬的肚子那麼大,全在想中,做不到「想不異空,空不異想」,沒辦法。只這麼一觀照,不空了嗎!即是諸法空相般若解脫。般若觀照為的是解脫五陰煩惱,但在境界空之中,你須了解這時是照,不是觀。這個空的自性,不生不滅,別怕五陰來去,想也好不想也好,想而不想,想過不留,無住無著。所以說「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一切過去所造的業力、染污,從來未停流,一切清淨心念也未停流。你想保持一個清淨的心境,就錯了,這是大妄想。因為它本來不垢不淨,空嘛!那裏有個清淨呢?清淨已經不空。你說這白顏色最乾淨了,其實有個顏色叫白色,不已著了色嗎?空,沒有白不白,黑不黑,以此類推,「不增不減」。

無量法門誓願學


  你能做到一切法,一切思想,一切作用,一切感受,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便懂得諸法空相。但要觀照透徹,後頭還有很多東西,還有修法,你們參不透。不要以為一路到底了事。今天先講到這裏,下次,也許明天也許週四,不一定,依你們修持狀況再談。

  剛才首先教大家怎麼打坐修法,第一:上座懺悔。第二:發願。第三:修習觀心法門,依心經做般若正觀。那麼有人說,老師你又教白骨觀,又教念佛,又教觀音法門,那麼多,究竟學那一法?現在又多個般若正觀,叫我們怎樣修?那些都是助道品,都是加行法,到頭來非得接上般若正觀不可。所以「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閒觀一片心」,因為「色不異空」。既然空不了,那你就修修白骨觀,到達有為空的清淨界,你還沒證果,就把般若正觀的法門暫時收拾起來,以後必要用到。再來唸唸佛,求加被,利用念佛法門。「受即是空」,覺受的境界空不了,可用打通氣脈等等的功夫方法,以便透徹自性空境。

  凡此種種皆是方便,佛在維摩經說,有盡、無盡法門,菩薩必需學;有為,無為,究竟是一條路子。「有為須極到無為」,記住,「法門無量誓願學」。下座,休息。

觀與照是同是別?


  我講過「般若正觀」是佛法正修行之路。現在要問大家,觀自在菩薩的「觀」,和照見五蘊皆空的「照」,這二者依你們的看法究竟有沒有差別?

  ﹝陳同學答:沒有差別。﹞

  ﹝蔣同學答:觀指主體,照是客體。也就是說,在做功夫時,自己要了解外在的東西,心不要給它抓走,須照住它。如果不如此的話,我們心中的偏計所執性及依他起性,便會在自我裏造成許多錯誤的概念,障礙自己。﹞

  ﹝○○法師答:照可以說偏向於止和靜方面,為根本慧,觀則是一種抉擇,屬分別慧。二者是一體,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林同學答:我對剛才三種說法不完全同意。觀可能還只是在自性本體的功用上做功夫,到了照以後,已經能夠洞見自性本體了。﹞

  ﹝○○學僧答:我認為觀比較屬於意識妄想這方面,照則是屬於智慧的抉擇。﹞

  ﹝周同學答:觀是般若的本體,照就是本體起用的境界。﹞

  好,你們都講的蠻好,蠻像一回事,但也都統統吃鴨蛋,得零分。大部份同學都還在談理階段,光說不練,如何把這法門切實用到心地上才是正題。

  你們看,佛法由世尊,傳到弟子迦葉、阿難、目犍連等人手裏,便有了各自不同的講法。等於孔子的學說到了子夏、子游、子張、子貢一代,理念的表達和事物的偏重,就不一樣了。各有成就,各有所得,然而究竟有偏頗,並不圓滿。你們剛才所講,彼此體會不同,大致還算不錯,但都沒有正中問題的核心。

  現在我把心經切合修持用功的法門,順便融合一點教理的分析,試著貢獻大家,認識般若宗,也就是一般所謂的禪宗、心宗、達摩宗的眉目。其實,你們許多人尚未對這個法門真正深入,全心全意用功修持。你以為教理不是修法啊?其實,真正的教理正是切身的修持法門,一定要有形有相的方式才叫修法嗎?那是次等法。上等之法,理事圓融,法界無礙。理即事,事即理,理是教理學理,事是行持功夫。真通了教理,見地透徹,這見地就是功夫。

般若正修事理一定圓融

  所以你看華嚴經有四法界。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功夫到了,理也到了;或者理到了,功夫也到了。事事無礙法界,根本沒得理存在,全是事了。譬如我們日常行住坐臥,都是一件一件的事,每件事都有它在哲學上和科學上的道理。但是我們每個凡夫都自自然然曉得上廁所、穿衣服、吃飯,事事無礙,樣樣平常,根本不管那個理不理。因此,理的極致就是事,理事雙亡,能所不立,才得證成佛。

  告訴你們,這樣便是參禪啊!今天一問大家,依然沒得辦法。以前都講過的,現在仍茫茫然不知重點所在,這很嚴重,很糟糕。

  大家要好好走般若正觀的修持路線,不只為了自己將來的成就,自己成就了也可以教他人,幫助他人。有同學在此地學了一小段時間,還沒學成便離開。到了外面,念佛的團體請他去說法,推也推不掉,這才曉得還須更上層樓,每日謹言慎行,戰戰兢兢,把修學日記寄給我看,每天做些什麼事,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清楚。過不了多久又跑回來,想繼續好好學。

  到處需要人啊!以後你們都要輪流出去弘法,不行的話,這裏也別再混下去了。這裏並非養老院、托兒所,自立立他,自覺覺他,犧牲自我,普濟眾生,這才是大乘菩薩永不退失的行願。經云:「自未得度,先度他人,菩薩發心。」

  要你們弘法,究竟到那裏去呢?這就要看你們如何去開創了。樣樣都要靠老師,不行的!難道死了以後,還要老師給你訂個棺材;然後,老師,你幫我裝進棺材;在棺材裏還要說,老師請你把我的頭擺正一點,這樣行嗎?所以這一回寒假禪修,要求比以往嚴格,不是鬧著玩的。希望大家善自護念,各自心得。

  如何觀?如何照?前面已說明過。現在再問一個問題,觀與照應屬何種般若?﹝有同學遲疑地試答:是不是實相般若?﹞,錯了。你們這樣回答等於在猜題,心存僥倖,要不得。依禪宗而言:「思而知,慮而得,此乃鬼家活計。」要想一下才知道,研究考慮一番後才曉得,都不是本份自性般若自然的流露,不算修道本色,而是猜疑伎倆。

學佛從有尋有伺開始


  般若的內義包括下面五種:實相般若,境界般若,文字般若,方便般若﹝漚和般若﹞,眷屬般若﹝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觀自在菩薩的「觀」和照見五蘊皆空的「照」,二者都是境界中事,都是境界般若。我們由修證的三個次第││「有覺有觀」﹝有尋有伺﹞、「無覺有觀」﹝無尋有伺﹞、「無覺無觀」﹝無尋無伺﹞--可以體會到觀與照的分際。觀的境界就是尋,有如在找一個東西,比方一根針掉到地上,怎麼辦?屋內一片漆黑,只好藉著燭火或手電筒的亮光慢慢尋找,般若探索,這是「有尋」。「伺」則不尋找,找啊找,找也找不到,坐在那裏等著吧,本來到處移動的小亮光停在一個地方,定住了,久而久之,光亮逐漸放大,這是伺的境界。最後,瞎貓撞到死老鼠似的,一下放大光明,徹天徹地,便到了照見五蘊皆空,無所障礙。

  凡夫學佛,不管是學密宗或者顯教,一開始都是有尋有伺。觀想一下觀不起來,即使觀起來又跑掉了,自己很慚愧,又懺悔,又難過。然後再觀想尋回來,這樣七騰八折,後來勉強定住了,就是伺。可是剛剛以為自己行,很得意定住了它,哎呀,又跑掉了。只好再去找,如此反反覆覆,尋尋伺伺,最後終於到達了無尋無伺地,不思善,不思惡,便相當不錯了。

  心中隨時起觀,念頭何處來?何處去?等到功夫較為純熟,前念已滅,後念未生,中間一段空靈,有人就拼命看的很牢,對不對?這又淪為下品修法,你死心眼看著那一段幹什麼!看臭水溝啊?嘿!你就忘了金剛經所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未來的念頭還沒有來,中間的念頭當下即空,你看住它執著一個空幹嘛?這不是用智慧去參!因為那個空也是你心意識所造,當不得真。那麼你不看它,怎麼辦呢?看與不看之間如何取捨?

  我如此一講你們就便傻了,稍稍深入一點,我就曉得你們吃不消。修行人真到了解脫處還有什麼觀心不觀心的。解脫便解脫,毫不拖泥帶水。但是剛開始時,一切都要從般若觀心來。心經告訴我們: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般若是諸法之母,非修般若不可。

境風吹識浪 自有定盤心


  純正的般若觀心法門,觀自我心意識的生生滅滅,本無所謂在何處起觀的問題,婆婆媽媽,多此一舉。心並不在內外中間。然而一般行者做此觀法,很容易將注意力集中頭部,引起高血壓等病症,所以才又提供大家輕輕在心頭作觀的方便,又怕你們不懂心頭部份,特別說明在心窩子這裏,兩個乳頭中間,肋骨銜接凹下之處。就在這裏自然起觀。

  你看我多麼有耐心。常常你們一大堆不是問題的問題,我都一字一字的洗耳恭聽;每個禮拜那些糊裏糊塗,莫明其妙的日記,我都坐著幾個小時,規規矩矩、一句一句仔細看完。這就是忍辱波羅蜜,其實忍都不必忍,忍性自空。

  觀與照有層次上的不同。大家注意經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怎樣修行呢?行住坐臥,起心動念,隨時在觀照中。若說觀照得得心應手,那麼你那個能觀照的是什麼東西?觀心到了某一程度,自然因個人業力不同而現出各種境界。有人到時就看到圓光,有什麼事問他,只要在圓光中一看,就知道了,一執著便上了邪路,錯了。境界倒是真的,所看的山水人物也是真的,並不一定是這一生的事。那麼這是不是妄念?--是妄念,是六塵緣影,甚之,是第八阿賴耶種子識的變現影像。

  所以要觀這個念。這個念不動,你怎麼看見?念不動,怎麼會起境界?念頭動,氣也動,氣不動,境界還出不來呢,對不對?一切境界皆是念動,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感覺也好,思想也好,氣脈也好,都是相。你把這道理弄清楚了,才容易上路,才不會出差錯。大家要觀照清楚,儱侗不得,然後看到境界,呸!去你的,正一正,動一動,連個鬼影都沒有,還有什麼境界不境界。這是個法門喔,密宗有一個大手印法門,大力吐一個「呸」字,頓除一切妄想雜念,使心境立刻變得海闊天空。

  當年我的老師袁先生,告訴我他以前參禪、參話頭的經驗:一心一意,晝夜不懈,參到吐血也不管,男子漢大丈夫,死了就死了,決不退悔。有一天,早晨起來疊棉被,把被子這麼一抖,從中滾出一個太陽來,真的太陽。他不信,再一抖,又是一個太陽出來;再抖兩下,一個一個太陽,接二連三滾出來。嘿!他說原來什麼學劍仙、學看光、修行得神通的,都是這樣。去他的!你來騙我幹什麼!被子也不疊了,吐它一口口水,打坐去了。真是大修行人,再怎麼「境風吹識浪」,絕不被境界所轉。

  然而到達「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究竟了沒有?--不究竟。況且你們還沒有照見五蘊皆空。只好慢慢觀,隨時念念迴光反照,如此行深了,自然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們唸朝暮課誦楞嚴咒的偈子,有「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兩句話,這也是行;行深了,自然照見五蘊皆空。

輕輕從心頭起觀

  你們現在坐在那裏,五蘊都不空的。有時氣脈動,氣脈是什麼?都是四大色法變的。氣是風大,脈是水大、地大、火大的綜和,是由神經初步發起的作用。氣脈通不了,色法空不了,身心空不了實相般若無法現前。因此第一步要依「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起修,等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四諦中便沒有苦諦,滅了苦諦即道諦,而五蘊就是集諦,一個般若觀心法門便把「苦集滅道」貫澈盡了。要離一切苦,先滅一切集,如何滅一切集,得了道才滅一切集。這不只是講道理,都是修法哦!

  大家好好奉行觀自在菩薩的教法,觀照這個色身色法同性空的關係。不然閉起眼睛打坐裏頭一片漆黑,懵懵懂懂,自己搞不清楚,多可憐,多悲哀!你們現在如此觀心,不要向頂上觀,不要在腦子裏觀。平平安安,自自然然,輕輕從心頭起觀即可。千萬不要硬抓住肉體,把肉體看得那麼嚴重。若是作白骨觀,白骨那個空架子,重心大概也在心頭這一部份。聽懂了沒有?要把每一句話聽進去,不要表面專注,其實昏昏沉沉,莫名其妙,白白浪費時間。話記不住,就是落在無記中。若能每句話明明白白的記住,心中卻無妄念雜想,這才是定的憶念之力。

  好,現在告訴你們,剛才你們幾個人的回答,還算有點影子。觀與照,彼此同而不同,有層次之別。若是修行到了照的境界,那便到了理無礙法界,但尚未達到理事無礙法界,或者勉強說到了理事無礙法界,不過還沒完全,差不多是介於理無礙法界與理事無礙法界之間。

  然而,凡是不能真正用功修行,光在那邊講道理,不論是觀是照,都是理法界邊事。還有人問,無尋無伺的境界跟無記如何分別?無記就是無記,無尋無伺就是無尋無伺,就這麼簡單,沒有修,空談妙理幹嘛?﹝此時有同學問:觀是修道位,照是見道位,對不對?師答:就功夫而言,勉強可以這麼說,但還不真是。﹞

為大家講個禪宗故事

  現在為大家講個禪宗故事,看看有沒有人能夠領會。事情發生在唐末五代,現今湖北武漢三鎮地帶,有名的黃鶴樓就在這裏,風景很美,唐代名詩人崔顥有詩為證:「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當時有個禪師,自認為已經大徹大悟。有一次,他到一位修行已經到了家的大居士那裏去化緣,所謂「求人須求大丈夫,濟人須濟急時無」。大居士接待這位禪師,知道他來化緣,就說:「好啊,大和尚,我問你,答的出來一切供養,答不出來,免談。」和尚說好,你問吧。居士就問:「古鏡未磨時如何?」一個古老的銅鏡,髒兮兮的,生滿銅銹,沒有擦乾淨前怎麼樣呢?和尚答:「黑如漆。」染污得像沾過油漆一樣,黑烏烏的一片。居士又問:「古鏡既磨後如何?」假使好好磨擦乾淨了以後怎樣?和尚答:「照天照地。」這下可好,大居士說:「不行,對不起,請出去,不供養你。」

  沒有錯啊!依教理講,那禪師這樣回答,一點都沒有錯。古鏡未磨,此心還沒得定發慧,沒悟以前,黑如漆,那裡有錯?古鏡既磨後如何?照天照地,那不是唯識所講第八阿賴耶識,轉成了大圓鏡智了嗎?但是宗門祖師禪與如來禪不同。你們如果去化緣,遇到同樣的情況,給人掃地出門,你服不服氣啊?不服氣。這和尚當然不服氣,再去修行,又住茅篷潛修,三年以後,再回來化緣。大居士看到他又來了,好啊,請坐,我問你,還是那句老話:「古鏡未磨時如何?」答:「此去漢陽不遠。」再問:「古鏡既磨後如何?」答:「黃鶴樓前鸚鵡洲」。嘿!請接受供養。

  這是什麼道理?三年的歷練畢竟沒有白費。他先前所答,已非泛泛之輩玩口頭禪的階段,真也到了相當程度,也有相當的功夫。但仍不行。照見五蘊皆空,便算了道嗎?不對的,我們這位大維摩居士說不對就不對,你有什麼辦法。

  這次寒假共修,每個人都要好好觀心,不做觀明點,或者念佛念咒等等其他功夫。明點是心造,念佛念咒也都是此心在念,觀想佛菩薩亦是同樣這顆心在想。凡所有想,皆是境,佛也好,魔也好,山水也好,人物也好,都是境界;能起境界,能想,能諸般造作的,非境。所觀所照的是心念的變相,是境界般若;能觀能照的,不是境界般若,而是實相般若。修行人必須找到能觀能照的那個,才算開始發現自己本來面目。

苦由我來 有我就有苦


  我為了怕你們聽了似懂非懂,因此婆婆媽媽,一而再,再而三,將心經般若觀法,從頭至尾,從尾至頭,反反覆覆,不厭其煩地加以說明,希望大家好好體會,好好在八識田中記牢。一入耳根,永為道種。

  你們當中已有少數人有一點入門的樣子,但大多部份還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甚至有些更妄作聰明,自以為是,在那裏理上推理,頭上按頭,越來越離譜,要不得。在座之中,每人至少已有七天的禪修經驗,放下一切法,放下一切心。現在好好求懺悔,每一上座,不要忘記先前所講,先誠敬地懺悔,然後真心地發願。再來,依心經觀心,如此修去。

  觀自在菩薩開始從四諦法「苦集滅道」的苦諦開示我們,痛下一錐。苦海茫茫,一切眾生有求皆苦。不但世間法求不得苦,求出世間法而不能相應更苦。想學佛,想出家,想成道,多苦啊!世出世間,一切皆苦。如何了脫這苦呢?苦由那裏來呢?││由「我」來。有我就有苦。我從那裏來?由身由心,由念頭思想和四大和合而來,是名「色受想行識」五蘊。先要了此五蘊,才能跳出苦海。跳出苦海即是「度一切苦厄」。如同乘船由此岸到彼岸,需要借助工具。般若觀行,正是最好最妙的工具。依之起修,自性自了,自性自度,還怕跳不出痛苦深淵,照見五蘊皆空嗎?

  我們如果做白骨觀,身上肌肉、氣脈、神經、細包等等都化掉了,還有什麼氣脈不氣脈的,不就好了嗎?有氣脈就是還有肉體,肉體是受陰。受蘊那裏來?從色蘊的四大來。四大空不了,其餘受想行識四蘊更免談了。因此無法度一切苦厄,長日都在苦中。所以觀自在菩薩告訴舍利子,從觀心去了世間諸苦。觀心不要蓄意,不要用力,自自然然去觀。實際上,你一觀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已經跑掉了。跑了的不去追尋,未來尚未生起的,不去迎取。當下即是空。管他空也好,不空也好,一念清淨自在。有雜念妄想來,--捨。佈施掉,即傳統禪宗講「放下」。念念捨,善念也好,惡念也好,世間念頭,佛法念頭,一切皆是虛妄。譬如圓覺經所講,「知幻即離」。知道這個念頭是虛假幻化的,它來了,不必費力趕它,輕輕一觀,本來空嘛!「不假方便」。用不著求佛菩薩幫忙。「離幻即覺」。離開了妄想,不就清清靜靜,明明白白,自性般若,沒有程序,「本無次第」。當下現前,這不是很好嗎?可是有些人也許錯解了圓覺經,以為覺了就成佛。他不知道,縱使如此,還是初覺始覺,不是本覺。

四大並沒有障礙你


  般若觀行的功夫真到了家,突然之間,頓悟,照見五蘊皆空。身心內外統統空,見自性真空。若是還有氣脈,還有感覺,還有痛苦,坐著不舒服,那都陷在受陰、想陰裏頭,還談個什麼其他的呢?縱然你得了定,呼吸停止,脈還不止,依舊沒能脫離行陰。即使脈也停了,你暖、壽、識仍在,依舊無法超出識陰的控制。

  那麼,藉著「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的修法,人人直修下去,由觀到照。等到照的時後,那便一點不吃力,也用不著修,但又不離修。自然而修,修而不修,也無著力之處,好像無修無證,但又清明在躬,才能度一切苦厄。

  如果這種觀心法門,一時功夫不能得力,我們還可以利用接下來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的方便觀慧,與之配合而修。有大智慧的人,一聽「色即是空」。兩腿盤著也好,不盤著也好,一念頓住,把色身一拋,就丟掉了。凡夫怎樣都丟不開,無始以來就捨不得這個集根本業氣於一身的肉體,禪宗稱之為色殼子,一投胎鑽到這裏面去,以後便爬不出來。好相那個蠟丸一樣,藥一裝入蠟丸中,一封,困住了,打不開。你看,這色殼子有多麻煩,多厲害。

  但是,你若真把色身空掉了,卻也不要就此執著一個空。只知性空,不曉得緣起,不能起妙用,那便落在「見取見」上,還不算數。這時更要回心向大,轉成菩薩道。「緣起性空,性空緣起」,緣起的諸種宇宙現象,本性是空的,而正因為本性是空的,所以才能緣起所有世間的事事物物。因此上面兩句話「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指的是「緣起性空」;下面兩句話馬上一轉,直入大乘菩薩道「性空緣起」的妙有境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這四大丟不丟開都一樣,它本身自然就是空的。你覺得你被四大障礙住,其實是你自己的念頭在作怪,自我拘束,四大並沒有障礙你,它和念頭一樣,本空。你若參透了這個道理,又何妨四大之存在?有了四大才能創造諸般事業,成就種種度生功行,多麼棒!

  如此,「受」的情況也是一樣,「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你們坐在這裏,就算感受空掉了,也不必一直貪著這個空境。換句話說,陷在受陰境中受苦也不錯嘛!雙腿一盤,坐久了,哎呀我的媽!人生能有此番經驗,豈不有趣!﹝一笑﹞

多受一份罪 多消一份業


  我昨天告訴大家,多受一份罪,多消一份業。無始以來,我們破壞人家的好事,傷害其他眾生,使其身心受大痛苦,這類勾當我們做得多了,現在自己也嚐嚐看,消受消受,何必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扭扭捏捏,多沒出息。「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你腿麻,你難過,那麼就自己回轉來往內觀照一下,正在那個酸痛脹麻的時後,自己仔細看看,蠻好玩的。我們還可跟它講話,格老子,你痛個什麼鬼?乖一點好不好?嘿,這不痛得痛快嗎!你那清清楚楚知道痛的那個並不痛,對不對?懂不懂?你要真懂了,般若修法就入門了。﹝一笑﹞

  再接下來輪到「想」。「想不異空」,它本來就是虛妄的、假的、認不得真的,所以叫妄想,為什麼還要那麼死心眼,上當受騙呢!想,你儘管想,給你想個夠,想累了,看你還想不想?一個念頭過來,它在你那裏留都不留,一剎那便溜走了。來無影,去無蹤,無所從來,也無所去,根本就是它來你空你,難道你還真有本事空它嗎?

  可是,當你的感受進入清靜的狀態時,也別猛抓住清靜,執著空,自以為高明。「空不異想」,空的境界本是妄想的變相,有何稀奇?一般凡夫落在妄想有邊,生生世世不離六道輪迴;而小乘聲聞緣覺落在空邊,不能起諸妙用,普濟群生,尚未究竟。「想即是空,空即是想」,想與空不二,根本沒有想不想,空不空的問題。你死守一個空,自以為是,其實正是個要不得的大妄想,該打香板!

  受陰想陰解決了以後,緊皆著行陰和識陰的問題。「行不異空,空不異行」;「識不異空,空不異識」;行和識一班人無法認得,很難懂。你們有人自以為懂心經,隨隨便便,信口開河,不要謗法造孽呀!你色陰受陰了了,想陰也了了,慢慢才體會到沒有妄想,雖然好像沒有妄想,可是有個東西。是什麼,講也講不出來,不在外,不在內,不在中間,卻有一個什麼似的在那裏,這就是行陰。無明緣行,正是這一念無明在作怪,而你卻以為是清淨,以為是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再說,受想行識的「想」和「識」,彼此有別。想只能說是識陰所起的表層作用。唯識的「識」很深奧,很不簡單。你們聽「成唯識論」的課聽不懂,應該的,一點都不稀奇。但是如果能做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麼便一路下去,了解並解脫後面緊跟著的幾個陰境--受、想、行、識。

善念惡念都不沾


  觀自在菩薩在談完了五蘊的真相之後,繼續更進一步給舍利弗做結論。「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但要身空,不但要我空,連法也要空。般若也好,佛法也好,有為也好,無為也好,無一不是幻化假名。「法不異空,空不異法,法即是空,空即是法」,什麼法都丟,都空掉。一切法空,小乘法、大乘法、顯教、密教等等,凡所有法,一股蠟塌統統沒有,但不貪戀一個空,那樣子就對了。

  然後,在這諸法空相當中,你正好自修持。這個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實相般若,自性真空。於此境界,自自然然無修而修,無證而證,此即行深。然而什麼是不生?--無生法忍。一天到晚,儘管吃飯、穿衣;儘管開玩笑,打哈哈,乃至忙碌奔波,喜、怒、哀、樂樣樣都來,卻是動而不動,生而不生。每個念頭用過了,當下即捨即空,即用即有。既然不生,當然不滅,不生不滅,圓滿無礙。並且,在這諸法空相當中,還有什麼髒不髒、淨不淨的,「不垢不淨」。善念惡念皆不沾,譬如宇宙虛空,香的、臭的,好的、壞的,它一概包容,也一概不失自己本來面目。在這諸法空相當中,你修它也多不起來,你不修它也少不了一丁點兒,空就是空,無所謂大小多寡,增加減少。你們大家功夫不到,沒有悟道,空不了五蘊,難道這樣便少了道嗎?--沒有少啦!「不增不減」。

  觀自在菩薩得寸進尺,一步一步再開導舍利子,「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你如此身心空靈去修,什麼障礙都沒有。你說你腿痛,那麼且看看那個腿痛的念頭痛不痛?別看腿。知道痛的那個,其實不痛,根本沒有怎樣嘛!「無眼耳鼻舌身意」,沒有眼睛,你們打坐還有個眼睛,因為你忘不了它。真能把肉體丟開,還有什麼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意念等等這些名堂呢?「無色聲香味觸法」,既無六根,何來六塵?六根六塵空得一乾二淨,澈底沒有。有也無妨,因為「諸法空相」,有也空啊!我們出家學佛,天天唸經,到底唸什麼經?打坐起來,不是眼睛,便是耳朵,時時抓得牢牢的;哎呀,我的眼睛不舒服啊,耳朵難過啊。去你的!怎麼不好好了解心經?「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一下就都空掉了,毫不拖泥帶水。什麼白骨、明點、氣脈這些熱熱鬧鬧的玩意兒,理都不理,直截了當便空了六根六塵。

生死本空 有何可怕


  六根六塵空了還不算數。經文又說:「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眼界,無耳界,一界一界算到無意識界,這十八界都空;四諦也空,無所謂苦,無所謂集,無所謂滅,無所謂道。由無明緣行、行緣色,一脈相承的十二因緣,環環皆空。因此,「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你說那我把無明空了,就完了,對嗎?--不對。自以為空到了頭,便算了事,那是昏了頭。其實無明也沒有盡不盡了的啊!乃至十二因緣的最末一位「生死」,同樣沒有什麼解脫不解脫的。為什麼要了生死?了了幹什麼?生死本空,有何可怕!故說「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了了生死的人,人到那裏去了?--還在生死之中哪!注意哦!大家注意聽,別會錯意,自找麻煩。

  觀自在菩薩如此這般,細說般若觀心法門,娓娓道來,無一不是為了要一切眾生,真放下,真解脫,真自在。他起先由四諦法起講,現在又歸結到它。「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生老病死苦的煩惱都沒有了,又須要什麼智慧不智慧的法藥來治療呢?又有什麼成敗得失呢?「無智亦無得」,得個什麼?得道啊?有個道可得,那就錯了。本來無所得,何必大驚小怪,患得患失,庸人自擾呢!「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罣礙」,當修行到這一地步,無智亦無得,便算你證得般若了,由觀起修,終於照到了。但仍沒有澈底解脫,還未完全明心見性。不過般若智慧已經登堂入室,因此「心無罣礙」。休息也好,工作也好,在家也好,出家也好,一切心,一切法,不相妨礙。

  那麼,「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這時於任何境界皆無驚怕之心,不畏生死,不怕輪迴。正因為悟到自性般若的大智慧,所以才能更上層樓,沒有任何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成就佛果。大乘菩薩的境界不是沒有夢想,普度眾生,覺悟有情,正是大乘修行人的夢想。你們朝暮課誦楞嚴咒的偈子裏,有兩句話:「銷我億劫顛倒想」與「希更審除微細惑」,要消除那個細微惑業可真難了。我從幾十年的經驗,看老一輩子,看了年輕一代,許多都走岔了路還不自知,少有功德圓滿的。這細微到極點不易檢查出來的業惑,越是修行到最後,越難捉摸。結果自己搞不清楚,處處懷疑,東找西找,沒有了結。

見性解脫 能所雙泯


  因此,連這一絲絲、一些些虛無飄緲的惑業,也都得依般若波羅密多,澈底斷除。「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的般若正觀現前,這才大功告成,究竟涅槃。這個時候真正是悟了,不是觀,也不是照,而是見性解脫,能所雙泯,大圓滿,大自在。經文前面,由觀自在起到照見五蘊皆空,屬有為法,即是維摩經所講的「盡」法門;後面「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罣礙」到「究竟涅槃」這一段,屬無為法,即是維摩經所講的「無盡」法門。

  接著,觀自在菩薩又很慎重地吩附舍利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三世諸佛,過去佛,現再佛,未來佛,真正要能大徹大悟,成就正等正覺的圓滿果位,非依自性般若智慧的解脫不可。你們惘惑,以為唸個咒子可以成佛,那麼「故知般若波羅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般若波羅密多正是真正不可思議的咒語,能讓一切眾生證到自性光明寶藏,再也沒有另一個咒子超越過它了,無有能與匹敵者。所有的咒語,一碰到般若波羅密多,還有什麼戲唱呢?你們為什麼不唸呢?不過光嘴唸還不行,你要用心眼觀照,確實證到,不然你無法將它的功效發揮到極致靈感的地步。般若波羅密多真能破除你們那些莫明其妙的迷信思想,真能頓消三界一切煩惱痛苦,不是隨便說說,鬧著玩的。

  心經講到這裏,觀自在菩薩知道大家喜歡神祕,喜歡弄個咒語,唸唸有詞,於是為了滿眾生願,乾脆也把這個般若波羅密多的無上大咒傳了:「故說般若波羅密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你們現在一起唸,用閩南語或廣東話比較接近原音。

自度自度 快快自度

  至於這個咒子意思如何呢?「揭諦揭諦,波羅揭諦」,自度自度,快快自度;「波羅僧揭諦」,大家快快自度,並度大家。菩薩傳你這個法,就是要你自我承擔,別再自欺欺人。人貴自立,自助天助。唯有自度,才是正法。光死皮活賴,向佛菩薩求這求那,終究不是辦法。各人生死各人了,自己業障自己消。任何法門修到最後,都要依般若波羅密多,才能悟入自性如來大光明藏。別再顛三倒四,窩窩囊囊,好好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吧!「菩提」,覺悟啊!腦子清醒啊!「薩婆訶」﹝讀音ㄙㄛ ㄏㄚ﹞快快覺悟,不要做夢,不要迷迷糊糊了。你們看看,般若正觀修行之路,多麼灑脫,多麼直接了當。因此今年此次寒假禪修,要大家把密法、淨土等等各種修法,統統暫時擱下。少裝模作樣,故作姿態,疑神疑鬼。那麼你說學禪宗,這才有點相似。懂了嗎?大家晝夜二六時中,如此觀照下去,必然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進入一切苦厄觀自在菩薩的心中心。下座。自己在座位前向佛、法僧三寶,頂禮三拜。以無所求之心,一心一意,虔誠恭敬;敬重佛,敬重法,敬重僧,自己才能得益。好了,休息。 ﹝全文完﹞

念佛法門簡介 (南懷瑾老師講述 - 節錄自《定慧初修》)



現在,貢獻大家念佛的法門,也就是習慣所稱的淨土法門。

我們一千多年來,所流傳淨土宗的念佛法門,到了近代幾百年來,大多都是採用「持名念佛」的途徑,念「南無阿彌陀佛」的名號,就是持名念佛。「阿彌陀佛﹂是佛的名號。「南無﹂是皈依的意思,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須我來饒舌多談。「南無」兩個字,要唸成「ㄋㄚ ㄇㄛ」。

但唸「阿彌陀佛」的名號,有一點須要注意,不可以唸成「哦( ㄨㄛ) 彌陀佛」,要念「阿( ㄚ) 彌陀佛」。阿( ㄚ) 是開口音,嘴巴張開,在喉部、胸部發音。這個「阿( ㄚ) 」字門,也就是密乘的「陀羅尼」──總持法門之一。密乘修法中,具有「阿」字門的觀想和念誦法。「阿」字是梵文字母的生發音聲,是一切眾生的開口音。所有佛經,大都從梵文翻譯過來。梵文的真言咒語,有三個根本咒音,也就是普賢如來現身金剛薩埵的根本咒。這三個字是:「唵( ㄨㄥ) 」「阿( ㄚ) 」「吽( ㄏㄨˋㄥ) 」。簡略的說:

「唵( ㄨㄥ) 」的意義是:永恆常住,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遍滿法界。
「阿( ㄚ) 」是無量無邊,無際無盡,生生不息,開發光明。
「吽( ㄏㄨˋㄥ) 」是無邊威德,無漏果圓,無上成就,迅速成就。

如果唸成「哦( ㄨㄛ) 彌陀佛」,就有偏差了。哦( ㄨㄛ) 的發音是嘴部收縮成為一小圈,單從喉部( 生死輪) 所發出的聲音,是輪迴的音,輪迥音是下沉的。所以不可以唸成「哦( ㄨㄛ) 彌陀佛」,必須要規規矩矩唸出「阿( ㄚ) 彌陀佛」的清朗音聲。

一切眾生,既有生命,首先發音的一定是「阿( ㄚ) 」。它是開發的,上揚的,示現生命的生生不息。例如嬰兒所發的第一聲,以及開始學說話,都是「阿( ㄚ) 」的發音。至於「哦( ㄛ) 」音是沉沒的,向下的,甚至可以說是沉墮的音聲。即如唸唱華嚴字母的梵音,起腔由「阿( ㄚ) 」字開端,到「陀」字完結,便是咒音的「聲明」內義。

持名唸佛的法門,如果只唸「阿彌陀佛」四個字也就夠了。人在臨命終時,氣息將絕,這四個字也唸不出來時,就繫心一緣,唸「阿::」也就夠了,絕對夠了!我說此話,絕對負責任,如果錯了,我願下地獄。但千萬記住,繫心一緣在「阿彌陀佛」的這個( 阿) 字。甚至這一聲也來不及唸,唸不出聲了,就要斷氣了,那就不要出聲,只要憶念就夠了。

「阿彌陀佛」這四個字,就是一個大秘密。

「阿」在梵文中的今義,包含了:無量、無邊、無際、無限、空、大、清淨等等,很多的意思。總之,是一切眾生的生發音,是開口音。

「彌」是時間、壽命、無限的延長、延伸、連續綿遠,無盡止的延續、伸展。

「陀」是光明,無限的光明,無量的光明,無邊無際、無盡的光明,大而無外,小而無內。



因為「阿彌陀」這三個字的意思,無法用少數幾個中文字表達出來,於是就照梵文名號譯音。

根據巴利文的發音,或根據後期的梵文發音,對於「阿彌陀」的「陀」字,就念成「達」的字音。

總之,「阿彌陀」即無量壽、無量光。這便是一個大秘密。光和壽,代表空間和時間。「阿彌陀」即包括了無量美好的,殊勝的時間與空間。一切物理世界,三千大千世界都有生滅,只有時間、空間─光壽無量,沒有生滅。它充滿了法界,盡法界、遍虛空,無處沒有光。白色白光,紅色紅光,黃色黃光,藍色藍光。黑色的也有光。雖然說:現代的光學常識,把光與色加以界說,白是融射一切光的表色,黑是隱沒一切光的表色。其實,黑只是不反射光的相,它同為光之體所含攝,五彩、七彩、多彩的光,只因光波長短的不同,它所顯示的表相──光色即有不同。而光是無所不在,無所滅處的。所以說盡虛空,遍法界,無不在佛光普照之中。但虛空無盡,法界無窮。諸佛性之光,也無窮盡。

無量壽、無量光的「阿彌陀佛」,他究竟在那裏?我們的身心內外,無所不在,處處都在。那麼,這光從何而來?從眼見的電燈光而言,它是從電能發生的,而電能是從宇宙間的能源而來的。但「能」又從何而來呢?最初最初的能,不是物理的,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自性光所感發的。所以「阿彌陀佛」無量壽光,即是我們的自性心光。唸「南無阿彌陀佛」,自性心光就出現了。並且光與音聲都同時遍滿。心光通於佛性,佛性自在心光。

光有很多層次,有很深奧的內涵,隨便介紹出來,在有些學習密宗的人看來,是一項很嚴重的事。但在我的觀念中,密宗與顯教本無差別,無所謂密與不密,一切都應公之世人。「道」是天下的公道,有利於人的,不應該保守什麼秘密。如果另有秘密,而不可傳,豈非佛法也有藏私嗎?既然不能公開,尚須藏密,則此秘密何以值得相信?大公無私的道,不屬於我之所有,也不屬於任何人所應該秘密擁有的。這就好比空氣、陽光,人人都有權分享,應該獲得。所以不管顯密,只要有益人群的,凡是所知的,都可以付出,一切都布施,一切都供養,不必藏為己有。具有秘密,秘密在每一位自己的身心中。所以雲門禪師說:「我有一寶,秘在形山。」

光有子光、母光。凡有相的光明,都是子光。跟前的燈光是物理世界的子光。假如將燈熄了,一片黑暗,黑暗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在電燈光中念佛,燈熄了,就在黑暗中,照念下去。念久了,自性心光發出,與「阿彌陀佛」的無量壽光融接了,在黑暗中也自發現光明照耀,這種境界,不是想像所得。

要知道,我們人類是在白天的日光中才能看見東西的生物。在這個世界中,有比人類更多的眾生,在白天日光的強度下,看不見東西的眾生,更多的不知其數。如蝙蝠、貓頭鷹、蟲孚等等,有的反而要在黯淡的光線下才能看得見東西。他們都在黑夜才出來活動,它們有的看見日光,反而受不了,甚至會導致死亡。各各眾生的業力不同,感光就不同。所以「阿彌陀佛」也在它們中間放出各各感應不同的光。大家須要懂得這個秘要,才可了知佛的慈悲廣大心願。

當你念彿,念倒光明現前的時候,不要執著它就是勝境。這種光明還是子光,不是母光。到了一念不生,清淨圓明,既無所謂光,也無所謂不光,自性心光現前,方可與「阿彌陀佛」的心光相接了。如果你在念佛時,見到有相的光明,便以為是「阿彌陀佛」放出光來接引你了,那就未免太小器了。那你拿四十元買一支手電筒,輕輕用手指一按,就會發出光亮,豈非比念佛打坐要便宜得多!( 一笑) 。總之,有相光明,還是子光。換言之,它是母光的反映。有些人在靜坐中,發現了光,就很高興,認為自己有功夫,有道行了,這才是傻瓜。豈不聞佛在「金剛經」上說:「凡所有相,皆屬虛妄。」所以必須了知,那是子光,不是母光。

那麼這類的有相光明好不好呢?不執著就好,執著了就不好。如果不執著、不著相,那有相的光明,與自性心光便自漸漸融會一體。如果執著了,便落在生滅妄緣中,那就不好了。所以說,持名念佛,如果能體會得佛號無量壽光的涵義,那就更好。

再說持名念佛的法門,也即通於普賢如來和觀自在菩薩的大光明藏的法門,光壽無量,無所在而無所不在。



其次,修「阿彌陀佛」的淨土法門,有三本大經,最好先要暸解。( 一) 「無量壽經」、( 二) 「觀無量壽經」、( 三) 「阿彌陀經」。後世的習慣,對「阿彌陀經」,稱之為小本「彌陀經」。因為內容扼要,經文字數較少,故叫小本,能熟讀三經,對於淨土法門,必可了然於心。

歸納起來,修持淨土,除「持名念佛」以外,還有很多其他法門,現在先介紹簡略的「觀想念佛」。

觀想念佛,先要將小品「彌陀經」所說西方極樂世界的境界,以及「無量壽經」所說的境界,乃至「法華經」中佛所說的奧密,作基本的認識。

觀是心觀,想是心想。老實說,修行就是造業。不過不造五濁惡世的惡業或無記業,而是造善業,進而修造成佛的菩提大業。觀想就是轉業的方法,因為觀想也是「見」「思」的境界。在凡夫的「見」「思」上,未曾明道,一切皆在無明雜染中亂起「見」「思」,所以叫做「見思惑」。明道以後的「見」則轉為般若智的見地;「思」則轉為「正思惟」的觀照成就。一念之間,轉識成智的關鍵即在此,只要將此一念轉過來就行。可是多少修行人,最難得的便在此無可著力的一轉啊!

觀想念佛有許多方法,將來如有機緣,再作詳細講述,現在先簡略說一容易做到的方法。

首先,應請一尊莊嚴相好的佛像。或雕、或塑、或畫、或瓷造、或銅質都可以。修習者,自身或立、或坐──跏趺坐,須面對佛像。但佛像的頭面,必須略高過於自已的頭額,佛相的雙目與自已雙目平視而略高些許。自己看著佛的眉間,或清淨妙目,這樣長留影像。不管他是真身佛或塑造畫像的佛,初步只須存念觀想清清明明習慣性所見的影像,「繫心一緣」,念念不忘。但是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剎那間是不容易觀起來的。因此,初修者,或者只觀佛像眉間的一點亮光,或觀佛的清淨妙目也可。這樣也就是「繫心一緣」的念佛法門。但有人看見佛的雙目笑了,自己也笑了,這卻不可以。因為,動了散亂心念。此時仍應一心不亂,繫心一緣的觀想下去。觀好以後,有了深刻印象,不須太加著意,漸漸的,隨時隨地,都有「阿彌陀佛」一點亮光的深刻印象現前,而此心念中的「阿彌陀佛」,念念不忘。乃至觀佛全身,以及極樂世界的淨土境界,一一歷歷分明,這樣便是初基的觀想成就。在開始修觀的時候,也可以直接觀佛的全身,或觀佛像胸前的「卍」放光。

在修此觀想念佛的法門中,真的看見「阿彌陀佛」現前時,切莫亂動歡喜心,或種種散亂心,這只表示你觀想對了。所以這時,不要歡喜,也不要恐懼,只是澄心止意,一念不亂,我在佛的心中,佛也在我的心中,了了分明,無有差別。但也不是說好像投胎一樣,投在佛的身中,而是覺得我心與佛合而為一,佛我一如,了無分別。既不我慢貢高,也無歡喜也無悲,一心清淨自在,一念「阿彌陀佛」。所謂「萬年一念,一念萬年。」如此即可。

如果有時候觀到自已身體內外充滿光明,心中不要起分別,不要問此光是真是假,是佛是魔。是真的佛光也很平凡,是魔光也沒有什麼可怕,即使放光動地也不稀奇。這些境界,都是自性心光的偶然顯露而已。一切眾生,本來就具備了這些功能,現在只是回復了自性心光,不稀奇、不執著就好。如果一生執著之心,就自起魔障了。有時觀想念佛下去,自己頭頂會呈現光明。但要注意,頭頂放光,同樣也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見的。如果是用眼睛看見的,則兩眼必已上翻,那樣會影響眼神經與腦神經。凡是念佛念得好的人,外面的形貌,更顯得慈祥、可親、活潑、和藹、清淨、莊嚴。心身更健康,頭腦更清楚。是一個活活潑潑的平凡人,慈悲喜捨的平凡人。稍有怪異,即不是佛,而是糊塗的「糊」了。所以說,頭頂放光,身體內外放光,都是自已觀照而知的,不是肉眼所見。肉眼看見的光影,必須小心求證,是否是眼病現象。如在靈明中,見一片光明,常時修習,永不退轉,將來臨命終時,從頂囪門驀直往生西方極樂淨土,就有把握。但年紀大的人,平常日子念佛觀想,如無真正定力功夫,切切不可隨便就觀想頭頂,否則,很容易走掉,或者引起血壓昇高。所以密乘傳法時,往往同時傳授藥師佛的長壽法,觀想藥師佛的法門,是從頭頂下降,不致虛脫。強健的人也可以修此法門,因為年青人壽元充沛,未來的日子還長的很,須知一個人求生不易,求死也很難,所以要真能修到來去自在,可不容易。



再說「持名念佛」的三種法門:

一、出聲唸佛。唸「南( ㄋㄚ) 無( ㄇㄛ) 阿( ㄚ) 彌( ㄇ一) 陀( ㄊㄨˊㄛ) 佛( ㄈㄨˊㄛ) 字字要發音清楚,可以大聲唸出,但不要只在喉嚨嘶叫,心裏卻在打妄想。要由喉嚨以下的胸腔發音。由丹田的氣,連接上來發聲,一口氣唸下去,唸到氣接不上來時,閉上嘴巴,不要用任何特別呼吸的方法,只任其自然,聽任鼻子自然呼吸。此時心中沒有雜想,片刻之間,非常清淨,既不造妄想業,也不動祈求心。這樣一口氣,一口氣的唸去,心氣合一,心念合一,便得大利。如果唸到聲光合一,也不必志得意滿,此中道理已如前面所說,不必多講了。

二、微聲唸佛。雖然還是一口氣,一口氣的唸,但旁人聽不太清楚,只是自己耳根反聞內聽,一字一句的清晰唸去。
大聲唸或微聲唸,都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最好耳根不要分聽外界的聲音。在唸佛中間,縱有一個雜念,要立即自淨其意,要以唸佛之念來遮斷一切雜念,專心注意在返聞內聽上,雜念自然中止不生。唸到六根不受外界影響,念念是佛,這樣也就是合於觀世音菩薩「返聞聞自性」的法門,同時也可進入大勢至菩薩「淨念相繼」的念佛境界。
如此唸去,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直唸下去,當然沒有不成就的。如是修去,在活著的時候,身體健康,百病消除,身心康樂。一旦臨命終時,可以不麻煩自己,也不拖累別人,那便恭喜自在了。

三、瑜伽念佛。持名唸佛是出聲唸佛,要聲氣合一。瑜伽念佛,是意念合一,達到如「楞嚴經」上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所講:「淨念相繼」的境界。這也就是心心念佛的法門。如活在世間,能修到「淨念相繼」,將來臨命終時,往生淨土,必然成就。所謂「淨念相繼」,就是由持名念佛或觀想念佛,而到達隨時隨地,念念在佛念之中。這種瑜伽念佛,最初正如白居易的詩偈所說:「坐也阿彌陀,行也阿彌陀,縱使忙似箭,還是阿彌陀。」隨時都念念在阿彌陀佛。平常一般人說,現在是超音速的時代,一切都講究快,講究速度。所以許多人都說,我太忙了,工作太緊張了,沒有辨法念佛。聽來好像蠻有道理,但是忙到極點,也不會像射出去的箭,發出去的子彈那麼急速吧。縱然忙到這個地步,身忙心不忙,能夠做到還是一念在「阿彌陀佛」上,必定成就無疑。

如此隨時隨地念下去,漸漸的念也念不起來了。只是一片清明,了無雜念的閒心。也許有人認為這是業重障深,念佛念不起來了,其實並不一定。有的正是到了淨念境界,清淨現前,這樣身心清淨,突然斷念,既無過去心,也無未來心,現前一念清明,佛也沒有,念也不生,清淨現前,正是淨念。此時保持身心一片,了了常知,任運自在,這樣就是淨念相繼了。然後一旦身心解脫,當然淨土現前,絕對不會不成就的。如果在淨念中,了了常知,既不昏沉,也不散亂,頓然定住似的,你就讓他多定一會,更好。試看五百羅漢的造相,各個不同,有的正在掏耳垢,有的正在捏腳,他就如此地入定不動了。佛國禪師偈云:「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閒觀一片心。」諸位若能念到如此境界,當然無不成就念佛三昧。我當隨喜,我當歸向,暫且講到這裏為止,講太久了,謝謝諸位,同聲念佛,迴向淨土。

西藏佛教密宗文化的簡述 (南懷瑾老師講述)

【本文乃 南師於一九五九年三月十日西藏抗暴發生後,對有關單位演講西藏問題,其中有關西藏佛教文化部份,「十方」雜誌特別徵得 南師同意,節錄轉載,以提供國內、外對西藏文化與宗教問題有興趣者之參考。】

  研究西藏佛教文化,是一個專門的學術問題,不是約略可以說明,也不是現勢所需要,現在祇從幾個要點摘要述說,做為常識瞭解而已。並且依照歷史演變作階段性說明,比較容易清理出頭緒來。

  自唐太宗貞觀十五年間,文成公主遣嫁於藏王以後,西藏才決心建立文化,派遣宗室子弟到印度留學佛教,依梵文﹁笈多﹂字帖創制文字,翻譯佛經,並請北印度佛教密宗大師蓮花生到藏,建立密教,西藏文化從此奠定基礎。但當時從文成公主入藏的幾十位儒生道士們,也播下了不少文化種子,據我所知道的,西藏原始密教,有一部份咒語和符籙與壇城等( 壇城具有原始宗教圖騰的作用) ,與道教南宮正一派的很相似。同時在西藏,也可見到刻畫的八卦與太極圖。喇嘛們的卜卦方法,大體也用天干地支配合奇門遁甲的算法。就是到現在西藏所用的曆法名稱,還同我們古老的十二生肖,象徵陰陽氣序的紀年方法一樣;例如鼠( 子) 年,牛( 丑) 月,虎( 寅) 時等類。

  還有在密教未傳入西藏之前,本土原來有一種巫教,俗名稱之謂黑教或笨教,到現在仍然存在。現在的青康兩省邊境,大約還有黑教徒千餘人。這種巫教,與道教符籙派,更多相同之處。在元代與劉福通等倡亂的白蓮教,清代的紅燈照,都有關係。這類遠古遺留的巫祝與方術,不單是一個蠱惑性的邪術,有時候還牽涉到政治問題。滿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對回疆西藏邊地的用兵,與明末遺老,隱跡邊疆,組織教民以圖復國的事有關,巫教也屢被運用。

  文成公主是一個具有才能,並且有堅定宗教修養的女性,當其遣嫁西藏,從她個人來說,是一種痛苦的遭遇。以一個有高度文化水準,富於文明國度的智識女性,去做落後地區,野蠻民族的妃子,確有無限悲苦和重大的犧牲之感。漢唐以來的和番政策,留給人們許多哀怨的思情,例如漢元帝時代的王昭君等人,都是為國家政策而犧牲自己個人幸福的偉大女性。所以後來詩人有諷刺﹁漢家長策在和番﹂的類似吟詠,隱隱約約都認為這種政策是國冢的一種恥辱,其實,也祇是一個時代的政治觀念的不同而已。文成公主的個人遭遇雖然不幸,她卻為唐朝降服了西藏,亦為西藏開闢了以後的文化基礎。西藏境內拉薩等地,有許多地方與寺廟建築,相傳都是文成公主或蓮花生大師看了陰陽風水才決定的,並且有若干地區,到現在還列為禁區,不敢動土開闢。西藏境內的五金礦藏很多,但到現在還堅奉祖宗遺訓,不許開採。

  西藏自初唐從印度傳入佛學,亦正當玄奘大師取經回國時期。那時印度佛學,已多為後期佛學,唯識,中觀,因明,與彌勒菩薩五明之教,特別昌明。般若畢竟性空與唯識勝義實有的論辯,各擅勝場。所以西藏的佛學,一直保有這種論主派明辨的學風,思惟極須正確,辯論務必精詳,往往為了一個問題,窮年累月,互相研究討論,孜孜不休。這種治學精神,非常值得欽佩,保持印度後期佛學的遺風。( 可參考唐玄奘法師傳) 就是現在的西藏,要考取得一個格西( 法師) 的資格,必須積十餘年學問,當到僧俗數千人,或數萬人面前,公開辯論一個佛學主要題材,經人家傾服,才公認他的學問修養,可以做格西,才取得法師的資格。關於佛經的翻譯,因其文字根本脫胎於梵文,譯來比較容易準確,經典也多一些,大體與國內翻譯的差不多,但其精神,特別注重密教,所以密宗部份,比國內翻譯多了許多。其本土先哲著作,也很豐富。不過國內譯本,亦有少數為藏譯所無,如般若部的大智度論等。唯西藏人對佛學修養,自視甚高,認為國內幾乎無佛法,簡直有些閉戶稱尊的氣慨。國內一般傾向西藏密宗的學者,甚之也隨聲附和,未免有冒昧學步,自他兩誤之嫌。

  密教佛法部份,多半自蓮花生大師所傳,與國內唐玄宗時代,印度密宗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三藏傳入中國的密法,大致相同。我們的密宗佛法,由盛唐到宋元,都很盛行,到明朝永樂年間,才明令摒棄,除保有少數無關宏旨的咒語與方法外,都流傳到日本。

  現在一般分別,稱傳入日本的密宗叫東密。西藏的密宗叫藏密,藏密的特點,有些的確是東密所無。一、藏密融會印度婆羅門教、瑜伽術等的修身方法,進而修煉精神,昇華超脫,以入佛法心要大寂滅海的境界。用現代術語說:是一種最高深的心身精神科學,實驗心物一元的實境。他的方法,也很合乎現代的科學化,所以現在歐美人士,如德法英美等國,傾心學習者很多,推崇備至。這一部份理論與方法,許多相同於國內正統道家傳承的方法,但非一般旁門左道可及。二、藏密中有一種調治心性之學的方法,如大手印、大圓滿等等,同國內的禪宗又倆相同,這種方法與學理,擺脫宗教的神秘色彩,直接證驗到﹁明心見性﹂的境界,而且歷代傳承的祖師當中,亦有漢人,祇是不及禪宗的神悟,始終落於筌象之中。

  密宗到底屬於秘密教,咒語的難解,效果的神奇,配合虔誠的宗放崇敬信仰精神,加上未經開發的森林地帶,與雪山的神秘性,故使整個西藏,永遠籠罩在神秘的氣氛當中。此外,密教還有一特點,其精神雖然出離世間,其方法不是完全遺世,他是聯合人性生活而昇華到佛性境界的。因此他們的修持,有一部份包括男女雙修的雙身法,流弊所及,禍害叢生,宗咯巴大師的改革密宗,創立黃教,就是針對這種方法的反應。大家看過北平雍和宮的雙身佛像,一定會有許多疑問?其實,這祇是密教的一種方法,說明人的生死之際,就在一念的貪慾迷戀,轉此一著子,可以使精神解脫,昇華到心身物欲世界以外,趣入寂滅境界,得到不可思議的妙樂。可是正因為其方法,利用人性獸性的習慣而自求超脫,反容易被人託辭誤解誤做,故密教在西藏,由唐到宋元明間,漸漸流於荒淫無道,甚之,牽連蒙古在內。

  宋代有印度佛學大師阿底峽入藏,提倡正知正見,傳授中觀正見的止觀法門,著有菩提道炬論,影響西藏佛法甚大,由此種下了明代宗喀巴大師改革佛法的種子。那時,有一內地學禪宗未透澈的僧徒,名大乘和尚,跑到西藏提倡中國佛法,標榜無想念為宗,號召徒眾亦不少。後來與阿峽弟子,當眾辯論,駁得體無完膚,狼狽而逃。所以西藏佛學界,一直認國內無真正佛法,就也很幼稚可笑,主觀的觀念,即栽植於這件事上。抗戰時期,黃教東本格西,到成都講經,還是這樣說法,曾引起一場辯論。其實,他們對國內真正佛法,的確茫無所知。就以黃教的中觀正見,所傳的止觀法門,與國內正統禪宗,及天台宗的止觀定慧法門相較,並不見有特殊的超勝地方。

  明代永樂年間,宗喀巴大師創立黃教,根據阿底峽尊者的菩提道炬論,著作菩提道次第廣論與略論,以人、天、聲聞、菩薩道的五乘次序,貫串戒、定、慧、解脫的究竟。同時又集合密教的修法理論,著有密乘道次第論。加以嚴守戒律,清靜專修,注重彌勒五論的發揚,確為西藏密教放一異彩,他的傳承教法,一直流傳到現在。自文成公主降服西藏,宗喀巴大師感化西藏,使西藏的文化,達到一個完整的高峰。雖然如此,歷史的演變,盈虛消長,窮通變化,永無停止,現在西藏遭遇的劫運,正是將來東方文明轉進到新階段的啟示。

  西藏密教,自初唐到現在,大致分為四派:

  一、寧瑪派( 俗稱缸教) ,後又分為五小派。現在多半還留傳在後藏及青康等邊區。
  二、噶居爾派( 俗稍白教) ,內分九小派。現在主要傳承,在西康打箭爐木雅鄉的貢噶山一帶。
  三、薩迦派( 俗稱花教) ,從元代大寶法王以後,一直在前後藏各地及青康等處流傳。又循金沙江流城,如雲南怒江,麗江等地,亦傳承此派密教,極具聲望。
  四、即宗喀巴大師所創的黃教。現在前後藏的達賴、班禪、蒙古的章嘉大師等,都是掌教的領袖。現在美國舊金山傳法的帝洛瓦喇嘛,也是外蒙古且有權威的有道高僧。

  上面所講的前三派,都從歷代沿革改變而來。但依黃教看來,認為並非正見的佛法。黃教的修法,除中觀正見,止觀法門以外,密教佛法,特別注重大威德金剛修法,與時輪金剛修法。如第九代班禪大師在北平南京各地,先後舉行時輪金剛法會,有十一次之多。滿清入關之初的幾位皇帝,都親自學習過密宗,如雍正、乾隆皆是此中行家。以前我在西康,據幾位漢僧喇嘛說:大威德金剛儀軌,雍正曾經親自翻譯一次,為歷來密宗譯本中最完善的一種。我曾為此譯本,多年尋訪,現在還未找到。由此可見滿清在政治上的措施,任何事都很小心,所以雍乾兩朝,對蒙藏的政策,從清廷立場來看,確有其獨到的成功,在此不必詳論。

  現階段中的西藏,大體仍很保守,但上層社會,確實具有高度的文化知識,如一般大喇嘛與貴族們,能通英文者很不少,對於世界現勢,並非不瞭解,或者比一般看法,更有深刻的理解。不過他們是安於平靜無憂的生活,不想與外界多接觸,大有希望外界遺忘了他們一群的氣慨。他們認為西方物質文明的發達是發瘋,科學領導世界人類會快速地走向滅亡之路。西方人偏重專制式的教條信仰,是盲目的迷信,缺乏智慧的分析,佛學是注重智慧的追求使精神和人格昇華,不是盲從迷信的。他們內心深深知道要西藏永遠安定,祇有中國強起來才有保障,祇有國人偉大的胸襟,實行民族平等的準確觀念,可以包容愛護他們。他們仇視漢人的觀念,是有時間空間性的。並且有若干問題,實在也是以往處置錯誤,與邊地漢人的互相誤會逼迫出來的。

  西藏的大喇嘛們,畢生修習密教佛法,是具有長時期嚴格的學術修養,加以數十年做工夫,實地體會的經驗,的確不能忽視。他們一個正式的喇嘛大師,從七八歲開始識字授學,就讀佛學。必須有十二年專心一致的研究,對於佛學大多要全部瞭解。等到學成以後,參加大法會的考試,取得格西資格,才可以講經說法。再要專修佛法,還須從師學習密教,專其心閉關或住岩洞修持,往往有達數十年以上的。所以他們對於﹁教、理、行、果﹂的過程,是經過篤學、慎思、明辨的嚴格程序。行為和技能的修養,根據大乘菩薩道,必須依次學習五明:一、聲明( 包括文字學,乃至外文等) 二、因明( 包括佛學教理的邏輯及至普通哲學等) 三、醫方明( 包括醫藥、方技,紅教的還有劍術武功等) 四、工巧明( 包恬繪畫、雕刻、織毛氈等) 五、內明( 心性修養佛法的最高境界) 一個真實有道行的喇嘛,具有這許多學術修養,實在不應該視為文化落後的人物,否則,不是盲目的自滿自尊,就是盲目的輕蔑他人。學問之道,首重虛心,既不能自卑自輕,也不能自大自滿,必須要虛懷去接受,才能貫通。喇嘛們雖然為純粹虔誠的佛教僧徒,但是還須在普通佛教戒律以外,受有密教的特別戒律。為了護教護法,他們可以隨時放棄不殺戒,脫去僧衣,為抵抗侵略,掃滅魔軍而爭鬥的。中共想統治西藏,消滅喇嘛,根本在文化思想上就是一個大問題,西藏人民,千餘年高深傳統的文化,不是膚淺的唯物論共產主義,可以轉變其思想的。

  清末民初之間,漢藏文化,漸起溝通現象,北平有西埵文化院的成立,直到抗戰期間,在成都還掛有這塊招牌。民初,西藏喇嘛白普仁尊者,與多傑格西,到北平宏揚藏密,引起一般僧俗的興趣,所以有漢僧大勇法師赴藏留學的創舉。大勇到了西康就圓寂了,抗戰期間,據說已經找到大勇的轉身靈童,又入藏學密去了。以後有法尊法師、蜀僧能海、能是、超一等入藏留學,他們都是學習黃教,後來都名重一時。其他僧俗人等,也有很多到康藏學密宗,或學紅白等教,或專攻黃教。不過黃教的喇嘛們,始終看不起其他各派的教徙,認為他們佛法已有偏差之嫌,甚之,視同外道。同時康藏各派的喇嘛活佛們,也源源而來內地傳法,如紅教的諾那活佛,白教的貢噶活佛,花教的根桑活佛,黃教的東本格西,阿旺堪布等等。其中除諾那活佛,我是間接從學以外,此外幾位,都曾親自依止學過。據貢噶活佛同我說:內地人士,大乘根器很多,例如破哇一法,在康藏修持,得到成就者,十人中之二三而已。而在內地,學者差不多都能有小成就,實在可喜。我當時說:此所以達摩大師來中國傳佛法心印,說東土有大乘氣象也。

  上面所述這幾位大師們,少數都經歷西南諸省會傳法,也有深入中原,到漢口、上海等地的。影響所及,近年密宗佛法的盛行如雨後春筍。若干人士,對國內自己的佛法,欠於真實瞭解,偏頗的傾向密教,視為最高無上的心理,似乎有欠高明。其實,多是不認識自己,對於藏文又欠修養,故有這種變態。這種現象與風氣,恰與盲目地崇拜西洋文明,拋棄國粹,時間和情緒,都在同一時候產生,實在為這一時期中國文化的病態。

  再說漢僧赴藏留學的學僧當中,後來我政府駐藏辦事處,也有少數予以資助,回到內地宏揚密宗的,以法尊與能海二人,各有其個人的成就。他如超一法師,亦可宏化一方。法尊從事翻譯,能海從事傳法。還有一位學僧名滿空的,對於紅白花教瞭解頗多,一般所用密教法本,多是他的翻譯手筆。他們的藏文程度與佛法修養,究竟如何?我不能武斷,可是翻譯法本,大都晦澀生硬,並不高明,覺得美中不足,內中有很多問題。倒是在藏學密的英美人士的譯本,反較為清晰,但又太偏於科學的機械式,難以標明理性的最高境界。可見翻譯事業的難以甚善甚美,不禁更為追懷前賢,如鳩摩羅什,玄奘大師們的偉大智慧。

2008年10月15日 星期三

《顯密圓通成佛心要》-- 摘要

  顯教圓宗。須要先悟毘盧法界。後依悟修滿普賢行海。得離生死證成十身無礙佛果。如病人得好藥方。須要自知分兩炮炙法則。合成服之方能除病身安。今密圓神咒。一切眾生并因位菩薩。雖不解得但持誦之。便具毘盧法界普賢行海。自然得離生死成就十身無礙佛果。如病人得合成妙藥。雖不知分兩和合法則。但服之自然除病身安。故首楞嚴經云諸佛密咒祕密之法。唯佛與佛自相解了。非是餘聖所能通達。但誦持之能滅大過速登聖位。又云神咒是諸佛密印。佛佛相傳不通他解。賢首般若疏云。咒是諸佛祕密之法。非因位所解。但當誦持不須強釋。又遠公涅槃疏云。真言未必專是天竺人語。翻譯者不解是以不翻。

  又天竺止觀云。上聖方能顯密兩說。凡人但能宣傳顯教。不能宣傳密教也。自古諸師皆說陀羅尼。因位聖賢不能曉解。但信而持之滅障成德【問曰何以諸佛密咒不通他解。答云謂咒圓解偏解生咒喪。是以不通他解。密義在此宜可思之。故法華鈔云。諸佛密法不顯其義故云密言也】般若經云。總持猶妙藥亦如天甘露。能療眾惑病服者常安樂。又理趣經中如來說有五藏。一經藏如牛乳。二律藏如酪。三論藏如生酥。四般若藏如熟酥。五陀羅尼藏如醍醐。醍醐之味。乳酪等中最為第一。能除諸病令諸有情身心安樂【西天多用醍醐療病】陀羅尼者。經律等中最為第一。能除諸罪令諸眾生解脫生死。速證涅槃安樂法身。彼理趣疏云。性德力大密咒功強。解行雖劣解脫則疾。

【此一種法。唯求出世間。若欲於此法中求成就者。須得預前持誦准提真言。五百萬遍或七百萬遍。或千萬遍而為先行。方作此法定有靈驗】。

驗成行相

  謂准泥陀羅尼經。金剛頂經蘇悉地等。共十餘本經皆說。真言行者用功持誦
。或夢見諸佛菩薩聖僧天女。或夢見自身騰空自在。或渡大海或浮江河。或上樓臺高樹或登白山或乘師子白馬白象。或夢見好華果。或夢見著黃衣白衣沙門。或喫白物吐黑物。或吞日月等。即是無始罪滅之相。或正持誦時見諸【番*去】光明。或見空中遍地奇特之華。或見諸佛菩薩聖僧天仙等。或見諸佛淨土。或自遊佛國親承供養。或暫時聞經於多劫。或見燈光高一二尺乃至一丈。或無火爐中自有煙起。或見佛像旛蓋自動。或聞諸佛菩薩種種美聲。或覺自身巍巍高大。或齒落重生或髮白返黑。或身潤白不生蚤虱。或貪嗔癡心自然消滅。或總持不忘一字能演多義。或智慧頓生自然通曉一切經律論。或一切三昧法門自然現前。或福德頓高四眾歸仰等云云【此上所說是經文。今有閑僧儒士。汎參禪理者。厥見相以為妖異。此則非但毀謗最上乘教。亦是捨相取性之邪見也。不知其相本來是性耳】。若逢如上之事。但是福慧增長近成就相。莫生疑惑之心。勿起取捨之念。應觀所逢境界。皆是◇阿字或◇嚂字等【或想皆如夢幻。或想皆是法界一心】。若得如是應驗。更須策發三業加功誦持。不得宣說咒中境界衒賣與人。唯同道者不為名利。敬讚方得說之。

若成就時而有九品。

  初下三品者。若下品成就。能攝伏一切四眾。凡有所求舉意從心。一切天龍而來問訊。又能伏一切蟲獸及鬼魅等。中品成就。能驅使一切天龍八部。能開一切伏藏。或要入修羅宮龍宮。便得入之去住隨心。上品成就。便得仙道乘空往來。天上天下而得自在。世出世事無不通達。

  中三品者。若下品成就。便得諸咒仙中為王。住壽無數歲福德智慧三界無比。中品成就。便得神通往餘世界。為轉輪王住壽一劫。上品成就。現證初地已上菩薩之位。

  上三品者。若下品成就。得至五地已上菩薩之位。中品成就。得至八地已上菩薩之位。上品成就。三密變成三身。只於此生得證無上菩提之果。此是持咒人九品成就。若直求成佛。不須求下三品等成就。若準神變疏有五品成就。一現至信位。二至初地。三至四地。四至八地。五至成佛。此局當經。今通依諸經故說有九品。謂准提真言總含諸部神咒。

問曰云何得知准提總含諸部神咒

答謂一藏經中神咒。不出二十五部。一佛部謂諸佛咒。二蓮華部謂諸菩薩咒。三金剛部謂諸金剛神咒。四寶部謂諸天咒。五羯磨部謂諸鬼神咒。此五部每部復各有五。即成二十五部。今准提總攝二十五部。故准提經云。獨部別行總攝二十五部。又云若欲召二十五部天魔等。專誦此咒隨請必至。又云五部金剛四天王。共結總持三昧界又大教王經云七俱胝如來三身。讚說准提菩薩真言。能度一切賢聖。若人持誦。一切所求悉得成就。不久證得大准提果。是知准提真言。密藏之中最為第一。是真言之母神咒之王【准提真言既總攝二十五部真言。准提鏡壇亦總攝二十五部壇法。謂二十五部中壇法。或用形像印法梵字等。各各不同。今准提鏡壇。總攝此一切諸壇法也。故准提經云。總攝二十五部大曼荼羅。梵語曼荼羅。此云壇也。是知鏡壇最尊最上。能滅一切魔障。能生一切功德。眼見身戴皆獲利樂。故昔人云。壇者生也。出生無盡功德故。壇者集也。無邊聖賢集會之處。如方珠勺月水出。圓鏡對日火生。磁石引針琥珀拾芥。尚有難測功用。況諸佛不思議壇法耶。今有寡見聞者迷於密教見用鏡壇卻生毀謗。然三世如來未有一佛不依壇法。而得成道度眾生也。幸廣見聞速改其謬】。

2008年10月12日 星期日

補虧法 (又名接命法) (南懷瑾老師傳授 - 朱穗生整理)

  有一個方法非常好,是有為法,密宗與道家都有這個修法,而道家此法似乎較密宗及瑜伽術更為完備。有病年老,及破漏之身都有大效,又稱接命法。

預備與姿勢:


  練習本功法時,可採用坐、臥或立姿均可。無論何姿,皆應保持脊椎正直,不可彎腰駝背。呼吸以輕、慢、細、長、自然、舒適為宜。舌尖輕頂上顎,眼神放虛內斂或微閉。如能做到致虛極、守靜篤、天人合一的境地,功效自然倍增。

· 坐姿:如坐在椅子上,上身與大腿、大腿與小腿間,宜均保持約九十度直角形,雙手自然放鬆置於大腿上。如能以盤腿打坐的姿勢,當然亦可。
· 臥姿:以仰臥為佳,保持全身平直、放鬆,雙手可交互疊置於丹田之上,或放於胯側,枕頭不宜過高。
· 立姿:背直,肩鬆,垂肘,膝蓋微彎。

修習方法:

  此法等於密宗的智慧灌頂。觀想頭頂上有太陽光明,或月亮光明,最好有一發光的明點,有一道光,(明點若觀不出來,也可變通地觀想頭頂上有一發光小白球),由頭頂中央的百會穴進入頭內,在腦部中心的位置上大放光明,光明遍照整個頭的內部,大約停留20 - 30秒鐘。

  明點再沿著後腦進入脊椎骨,由頭頂一直順沿著脊椎骨部位緩慢下行,所經之處用眼識和意識上接此光,來配合此明點之運行。明點經由脊椎底部而至會陰穴(肛門前二指處)向上到達丹田(臍下三指處),再由丹田分為兩個發光之明點,由髖骨同時進入左右二大腿腿骨,所經之處,骨頭也一節一節地發出白色的亮光,直至雙膝。若膝蓋有病痛的,可以讓明點在膝蓋多待一會兒。

  發光之明點再由小腿脛骨,到達腳踝至腳心,所有腳趾骨及腳趾頭均發光發亮。 二明點再由腳心而上,接著倒轉上來,循小腿脛骨,膝蓋,大腿腿骨,經由會陰到丹田匯合成一發光之明點,循任脈(身體前方正中央的一條脈路)而上,經肚臍部位、心窩部位、喉頭、人中,過眉間,再回到頭頂中央百會穴的位置。如是觀想循環九遍或更多。行功最後,白光轉到哪裏均可放空,並不一定須再回到頭頂中央百會穴的位置。

  行功之後,精神充沛了,身體自然直起來,再將身體空掉,不理它了,保持一念清淨,清清楚楚。

原理與說明:

  道家所謂的還精補腦、長生不老,一般都以為生命最重要的精,是在下丹田部份(男性)或子宮部份(女性),其實,最重要處在前、後腦之間,稱之為「間腦」,年老精神衰弱,則間腦萎縮,腦下垂體(註一)分泌不足。此「補虧法」是直接由上面補它,使腦下垂體刺激生命機能,恢復靈力,使萎縮的間腦恢復功能,生命能即可自我充實,且對百病的治療均具功效。故中年人施行此法,六、七天之間陽氣即可充沛,生命力迅速充實。老年人練習此法,時間需要長些,有病的人亦然。

注意事項:

  道家的毛病,在於走「不空」的路子,太易於著相了。待行功有些基礎後,色身所起的變化或有可能會引出一些心理上的境界,此時,如果心隨境轉,加上自己的胡亂猜測與幻想,自以為是,就容易誤入歧途了。當陽氣發起時,要注意化掉它所附帶引起的慾念。當境界出現時,不論好壞,就應一概不去理會它,把色身在意念上空掉它,把持「魔來魔斬,佛來佛斬」的原則,當不至於會練出差錯了。

  如果練法導致任何身體不適,可能練法有誤,則應停止練功,應向善知識請教,不要盲修瞎練。注意練功期間每餐少吃,多次分食較好,能夠素食更佳;飯後須過一小時練功為宜;孕婦、大手術初愈等等特殊病症者,不宜練此功法,待身體恢復較平穩以後,方可鍛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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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腦下垂體(Pituitary Gland)位於腦底部的中央位置,在蝶骨(sphenoid bone)中的蝶鞍(sella turcica)內,它的上方有視神經經過,兩側被海綿靜脈竇(cavernous sinus)所包圍,它的底部為蝶竇(sphenoid sinus)及鼻咽(nasopharynx)。整個腦下垂體大小約1.3x0.9x0.6公分,重量約0.6克,可分為腦下垂體前葉、腦下垂體後葉,其中前葉約80%,後葉約20%。

  腦下垂腺也是體內的"最主要腺 "這種稱法是很合理的, 因為腦下垂前葉和腦下垂後葉所分泌的荷爾蒙的能源, 是用來影響所有的細胞和生理上的實際效果。



  其有如下功能:
· 作用於動脈管璧,能調節血壓,故也稱血管加壓素。
· 作用於遠曲小管與集尿管,以增加對水分的再吸收,減少尿液中的水分,分泌不足會造成尿多且稀。
· 它是內分泌的總司令,包括甲狀腺、腎上腺等許多種,都由 它統領。最奇妙的一點,腦下垂體是我們壽命的鬧鐘,它把我們叫醒,因為它既然掌管免疫系統和內分泌,也就如同一個國家的國防和經濟首長,因此,甲狀腺和腎 上腺的機能,全受它的調度。



(本文內容是由朱穗生摘錄整理,源自於 南懷瑾老師在《習禪錄影》一書中的開示。並經 南師親核無誤定稿。)

2008年10月10日 星期五

一代宗師 南懷瑾先生 (轉載)

長憶峨嵋路繩床月滿天

  1918 年,一代奇才南懷瑾先生誕生于浙江溫州樂清縣一個世代書香之家,從孩提時起即接受嚴格的傳統私塾教育。到十七歲時,先生除精研儒家四書五經外,涉獵已遍及 諸子百家,兼及拳術劍道等多種中國功夫,同時苦心研習文學歷史、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醫藥卜算、天文曆法諸學,每得其精髓而以為樂焉。這位孜孜以求的好學 青年,為深入探究宇宙人生的奧秘,不畏艱險,跋山涉水訪求多位岩穴高隱之士,虛心求教,學到了許多不傳的法門和秘學。

  抗戰軍興,年輕的南先生毅然辭親遠遊,入川任教於中央軍校,報效國家。在川時又入華西壩金陵大學研究院,專研社會福利以便服務社會大眾。當時報載:" 有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齡,壯志淩雲,豪情萬丈,不避蠻煙瘴雨之苦,躍馬西南邊陲,部勒戎卒,殫力墾殖,組訓地方,以鞏固國防。迄任務達成,遂悄然單騎 返蜀,執教於中央軍校。只以資稟超脫,不為物羈,每逢假日閒暇,輒以芒鞋竹杖,遍曆名山大川,訪盡高僧奇士。複又辭去教職,棄隱青城靈岩寺,再遁跡峨眉山 中峰絕頂之大坪寺,學仙修道云云。"
 
   離成都不遠的灌縣青城山,有一家著名的靈岩禪寺,南先生至交傳西法師在此住持。當時不少知名學者如馮友蘭、錢穆等均住在寺內閉關靜修,大居士鹽亭老人袁 煥仙先生也在寺裏閉關。袁老先生乃名重一時的川北禪宗大德,他散盡億萬家財,行腳遍天下,求法忘軀,大徹大悟,潛心內典,棲志心宗,亦睹明星以悟道,見拈 花而破顏者矣。先生悲大道之沉淪,眾生之顛沛,乃以如來家業、孔老薪傳,立己立人而及國家天下,與虛雲大法師並世弘法,法鏡高懸,宗風耀爍,一時影從之名 流學者不惜千里跋涉而就教于先生。
 
   南先生于休假閒暇亦時常往來於青城山,在寺裏小住,有緣結識了袁煥仙老先生,晤談之下,遂為忘年之交。袁先生閉關期滿,下山到成都成立了維摩精舍,南先 生追隨左右,遂拜門牆,成為維摩精舍開山首座弟子,潛心修道參禪,多有會心之處,竟毅然辭去中央軍校教官之職,而師生情誼甚篤,有如父子焉。南先生其時正 值二十五歲華年,已深得袁老先生真傳,並隨袁老先生赴重慶參訪虛雲大法師,親聆教誨,隨老師到潼南玉溪口過冬,更得老師親炙,心得更非同一般。其後,南先 生為求深研佛法,便悄然離開成都,奔赴峨眉山大坪寺閉關修持。
 
   峨眉山是中國佛教五大名山之一,為普賢菩薩道場。中峰的大坪寺由明末避世的得道高僧松月法師開山,地處懸崖陡峭的孤峰之上,只有猴子坡、蛇倒退兩條崎嶇 的山路可通,山上無水,所用僅靠雨水和冬季的冰雪,故人跡罕至,確為閉關靜修的好去處。由於大坪寺藏有全部大藏經,又有摯友印華法師的提議及普欽大法師的 首肯,南先生便選定此處閉關了。
 
   三年閉關閱藏,南先生穿上僧衣,于青燈古佛旁齋戒素食,日夜苦讀經、律、論三藏十二部五、六千卷佛家經典,以經為法,印證個人修持所得,遂致終生受益無 窮。其間,袁煥仙先生特地上山看望這位心心相印的弟子,並在大坪寺為僧眾舉行了一次禪七,又欣然題筆為大坪寺作了一幅禪意雋永的對聯——"此地即普賢道場,來天末雁,看嶺外雲,數遍色色塵塵,都是晴空一亙;何處見秀頭和尚,飲趙州茶,讀慈明榜,曆畫山山水水,依然秋月半輪。"
 
  對於這一段生活,南先生留有深深的記憶," 長憶峨嵋金頂路,萬山冰雪月臨扉。"對提議他到此處閉關的印華法師,南先生心中更是時時感念。印華法師為當時川西尼眾翹楚,南先生閉關期間,她是虔誠發心 供養的外護之一。南先生在一首憶印華法師的詩中寫道;"印心促膝記當年,定起繩床月滿天。幾點臘梅花欲蕊,經窗相對兩無言。"對當年的修持生活作了精細的 描述,亦對同道至交表露了深摯的友情。
  後來,南先生從峨眉山又來到樂山竹根灘五通橋多寶寺閉關靜修,由於聞訊而來訪者日見其多,遂移至弟子張懷恕家書樓之上安居,禪修打坐外,便埋頭于書叢之中,披閱了全套《永樂大典》、《四庫備要》等經史典籍,所獲甚豐。
 
  1945 年,南先生在神通俱足的風了和尚陪同下,遠走西康、西藏,參訪密宗各宗各派。風了和尚為其護法並安排行程,滿空法師擔任藏語翻譯,四川高等法院首席檢察官 謝子厚大居士則供養他紅教、白教、黃教、花教等多種秘藏法本。許是由於南先生擁有當時西康行轅公署少將參議的頭銜,因此他能在康藏一帶得到順利的安排,並 有得以參透密宗各派奧秘的方便。在此期間,南先生參訪了貢噶活佛、根桑活佛等,得到多位上師印證,承認南先生為合格的密宗上師。後來,貢噶活佛還在成都古 刹大慈寺,特地為南先生傳授了顯秘大小戒律,並親手書寫了藏文傳法傳戒的證書交付南先生。
 
  在川九年,南先生雖歷盡艱險曲折,然終於修得大成,豈非前世因緣?南先生有詞雲:"雲水萍飄豈偶然,九年足跡遍西川。管他鬢到秋邊白,落得人間月似煙。腸空轉,事難全,又入閻浮欲界天。樽前酒醒荒唐夢,君向潼南我向滇."是即將離川的惘悵,還是哀民生之多艱,抑或是若明若暗的禪語,或許是三者兼而有之吧!
 
人生知何似 景德傳燈時
 
  南先生取道重慶,離川赴滇,講學于春城雲南大學,其間又短期回到蓉城,講學于四川大學。1947年,先生返回浙江樂清故里,旋即歸隱杭州天竺,細細披閱了浙江省立圖書館所藏文淵閣《四庫全書》與《古今圖書集成》,繼而避亂世於江西廬山天池寺結茅棚清修。1949年春,先生經波歷險,始來臺灣。
 
   南先生初蒞臺灣,受朋友慫恿,一時興起,與友人合作經商,然適逢時變,加之友人經營失誤,竟至本利無歸,陷於困頓。然先生未加責怪,反于友人多方撫慰, 並備酒肴款待,聞者無不感佩。斯時,先生棲身基隆海濱一陋巷中,闔家六口擠在一小屋內,瓦可漏月,門不閉風,子女尚在髫齡或繈褓,生活甚為清苦。先生自己 形容當時之境況:"運厄陽九,竄伏海疆,矮屋風簷,塵生釜甑。"然先生素來超然物外,坦蕩灑脫,故窮而不愁,潦而 不倒,依舊滿面春風,並在此困厄之中完成了他在台的第一部巨著《禪海蠡測》,就禪宗要旨、公案、機鋒、證悟、神通及與丹道、密宗、淨土諸法之關係,鉤玄剔 要,精微闡述,為求證無上菩提大道者,架設一條登堂入室之梯。
 
  不久,先生遷居臺北龍泉街,寓於一處菜市場中,環境喧鬧,污穢堆積,雖身居五濁陋室,仍每每右手執筆疾書,左手抱著幼子,雙腳還要不停地蹬著搖籃,以防其中的孩子哭鬧,又完成了《楞嚴大義今釋》和《楞伽大義今釋》兩部傳世之作。" 自從一讀楞嚴後,不看人間糟粕書。"前者探尋人生宇宙真理之本原,乃步入佛門、悟證真空妙有的一部奇書,更是抱本修行、閉關悟道、直至證果均須臾不可離身 的修持指南。後者解析唯心、唯物之矛盾,列有一百零八個人生思想哲學問題,堪稱佛門唯識學寶典。"楞伽印心",禪宗五祖宏忍,即以此驗證學人是否開悟。
 
  在此困頓坎坷境遇,南先生不得不" 著書多為稻粱謀"以"煮字療饑",但先生自奉甚儉,恬淡為樂,雖有在陳之厄,仍安貧樂道,收詹阿仁等弟子悉心指導,以弘揚大法。先生雖三餐不繼,見鄰居無 米為炊,卻"人饑己饑",趁鄰居夜半入睡之時,悄悄將偶得之米袋放在這戶人家門口,令人有米為炊,免於饑饉,如此嘉言善行,亦不勝枚舉雲。
 
   幾年後,先生相繼受聘于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執掌教席,且應邀到多所大學、機關、社會團體講學,舌耕筆耕收入漸豐。其間,先生焚膏繼晷,筆耕不輟,以弘揚 中華傳統文化為宗旨,面對當時學術界對禪學與道家的諸多誤解和岐見,先生揮如椽巨筆,寫出《禪宗與道家》一書,正本清源,全面闡釋禪宗宗旨與宗派源流,深 刻剖析了禪宗對中國文化與社會的深遠影響。該書亦以翔實史料縱論正統道家及隱士、方士、內丹、外丹各派源流變遷及其修煉要旨,使學術界耳目為之一新。該書 一經問世,各界讀者若久旱之望雲霓,迅即暢銷島內外,南師之名遂為更多的人所知曉。
 
  1969年,南先生以"熟讀經書徒論議,實行道義太伶仃",不忍中華傳統文化日趨式微,發願"欲為天心喚夢醒",巍然自拔,振臂而起,創立"東西精華協會",意欲為台港工商社會注入中華文化之清泉,並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取精用宏,俾服務於社會與大眾。
 
  東西精華協會座落于臺北市青田街,雖為一室一廳的小公寓,卻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廳中懸掛著南先生親筆題寫的兩幅對聯"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海納百川,龍奮風雷開宇宙;天容萬象,鵬飛窅冥啟東西。"其氣勢自是非凡。難怪莘莘學子、各界賢達深深為之感奮,捐資出力,共襄勝舉。
 
  協會會務繁忙,先生講學範圍又極廣,除深入淺出講述儒、釋、道三家之學外,尚有中國文化大系、歷代謀略學、中華醫藥、中國建築與園林藝術、中國企業管理,以及詩詞、書畫、星相、堪輿、卜易之學……前往聽講者極為踴躍,名流學子,販夫走卒,靡不俱備,講堂內外,均人滿為患。南先生或青衫布鞋,或西裝革履,風趣幽默,侃侃而談,聽眾每有所得,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
 
   東西精華協會會務發展,影響日大,三遷其址于臺北信義路二段之複青大廈。其間,南先生不殫勞苦又創辦了《人文世界》月刊,每期撰寫文稿四、五篇,皆為通 宵達旦之作。雜誌一期期面世,其中連載的長文《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引起眾多讀者的熱列反響。先生此文融合儒、釋、道三家靜坐原理,參以中西醫學學術成 果,對數千年來各家修道者的修持經驗,予以深入淺出的介紹和解答,揭示了幾千年來修持的秘中之秘。不久,《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和先生對歷代禪門祖師公案 予以新解的《禪話》相繼刊印了單行本,以解學人之渴。
 
  接著,先生創立了" 老古出版社",後更名為"老古文化事業公司",創立了"大乘學舍",後更名為"十方叢林書院",並出版發行《知見》雜誌。雖日見繁忙,然先生矢志宏揚中華 傳統文化,夜以繼日,揮毫寫下系列傳世之作,《論語別裁》、《孟子旁通》、《老子他說》、《易經雜說》、《易經系傳別講》、《歷史的經驗》、《新舊的一 代》、《中國佛教發展史》、《中國道教發展史》、《金剛經說什麼》、《圓覺經略說》、《禪宗叢林制度與中國社會》、《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觀音菩薩 與觀音法門》、《習禪錄影》、《禪觀正脈研究》、《一個學佛者的基本信念》、《如何修證佛法》、《藥師經的濟世觀》、《原本大學微言》……其中相當一部分 為學生整理的先生講學記錄。與此同時,南先生整理出版了與袁煥仙老師合著之《維摩精舍叢書》、《定慧初修》,出版《金粟軒紀年詩初集》和《金粟軒詩詞楹聯 詩話合編》……真是著作等身,蔚為奇觀。南先生將畢生心血結晶盡數貢獻給了社會大眾,如先生者,今世能有幾人?
 
杏壇春意暖 教化滿人間
 
  1986 年11月14日,臺北《中央日報》有一則新聞稱,澎湖馬公市有一對男女青年,男的叫張建勝,女的叫陳淑子,他們以騎馬迎親,按古禮儀式舉行婚禮。當雙方互 贈信物時,新郎以《論語別裁》贈予新娘,新娘則以《孟子旁通》回贈。兩書均為南先生著述,先生于臺灣青年之影響,由此可見一斑。難怪臺北一家刊物將南先生 赫然列入在臺灣最且影響力的十位人物排行榜。
 
  南先生的講演錄《論語別裁》,長達67 萬言,系先生以淵博學識,旁徵博引、拈提古今而成,對《論語》原文作了翔實、準確、生動的講述,並以經解經,闡發原文意旨及所涉人文掌故,且對原文串講撮 編為一個個歷史故事,寓意深遠而妙趣橫生,實為解讀古聖的上乘佳作。儘管先生自謙為"個人一得之見,不入學術預流",然自《人文世界》雜誌和《青年戰士 報》慈湖版連載及臺北中央廣播電臺連播後,引起極大轟動。1976年5月,該書由老古文化事業公司出版面世,迄今已印行數十版之多,香港、新加坡等地亦爭 相翻印,"洛陽紙貴",信不謬也。
 
  南先生以其等身著作,空中授受,教化人間,受益者啟迪心智、增廣學識、修養身心、博大襟懷,從東到西又何止千萬?而那些追隨南師左右,耳提面命,親聆教誨者,更是殊勝有加,何其幸運!
 
   東西精華協會與十方叢林書院在南懷瑾先生主持下,會員學員無分老幼尊卑,無分在家出家,皆為同窗道友,如兄弟,似手足,儼然一個和睦興隆的大家庭,而南 先生便是大家共同尊崇的家長。在眾多的學生心目中,身材不高,率常總是身穿一襲青衫、腳踏一雙布鞋的南老師,既是骨格清奇、神采飄逸、眉宇間隱現著智慧之 光的仙佛中人,又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博大精深的學界泰斗,還是淡泊名利、不求聞達、永遠寧靜超脫且情意醇厚的仁慈長者,但更是永遠微笑、呵護備至、較 親生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嚴師慈母。
 
  宅心仁厚的南先生,素來輕財好義,慈悲為懷,每每舍已為人。協會會員的會費始終是新臺幣20 元,雖然會員們一再提議增加,但總被先生否決。協會經費儘管十分拮据,但每年仍要捐出不少資助清寒學子的獎學金、救濟金,鼎力贊助社會慈善和公益事業,有 時還要供養一些出家人的零用金,所須經費便全靠先生歷年在各大學研究所任教的薪金及講學、著述的收入來維持。至於先生以密宗上師身份為弟子們灌頂所收受的 供養紅包,從不打開看,遇有來訪的小朋友,隨手打開抽屜便拿出來送人。先生之博愛襟懷,素以天下父母為自己父母,以天下兒女為自己兒女,然對親生子女庭訓 甚嚴,其子女可孟、聖茵、一鵬、國熙均天真活潑,聰慧過人,大學畢業後,即訓練他們自立。如今,他們在海外自我奮鬥,均已卓然有成。
 
  " 友天下士,讀世間書"的南先生頗具古俠義之風,"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凡來訪賓客,無論男女老幼,地位高低,均留下就餐,就是送貨的夥計、來收賬的 先生,南師也要讓他們吃完飯再走。凡好酒好菜統統用來招待客人,常常席開四、五桌,先生自己則幾十年如一日,午、晚兩餐各吃一小碗紅薯稀飯,各色菜肴僅淺 嘗而已,酒幾乎是點滴不沾。而南師每日的工作卻異常繁忙,講學、會客、教拳、禮佛、誦經、參禪、打坐、處理會務及往來信函,夜晚還要巡視全樓,待夜深人靜 時,方能坐擁書城,閱讀寫作,常常是"未眠人在書齋裏,寂寞銀燈曉色臨",匆匆中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先生嗜書成癖,藏書之富、讀書之多,世人難以企及。所藏之書,上自先秦,下至民國,經史子集、詩詞曲賦、佛道經典、名人傳記、世界經濟、外國史地、哲學論著、各國政論、中西醫藥、當代科技,甚至中外美術、音樂、武俠小說……堪稱收藏宏富的圖書館。先生讀書既多且快,一目十行,過目成誦,隨口引證,令人歎為觀止,誠天縱之資,非常人所能及也。
 
   集中華傳統文化之大成的南先生,其道德文章,名滿天下,引起各國人士矚目。美、英、法、德、日、韓、加拿大、比利時、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一些 名牌大學的專家、學者和男女學生,仰慕中國文化,崇敬南師的人品學問,紛紛登門拜訪、學習。南先生總是以誠、以禮相待,傾心傳授,不講求代價,更不要求回 報,因而不少從南師學習或交往的西方人士,受中國文化薰陶,逐漸進入東方文化的人生境界,與南師有若家人父子。一位德國來的學生學成歸國時,更向南師行中 國的跪拜大禮辭行,起來時仍淚眼婆娑,依依不捨。加拿大學子文顥儒從師先生門下,不到一年,竟比不少中國人還中國化,他謙恭有禮,敬業樂群,好學不倦,文 質彬彬,堪稱西方儒者,受中國孝道影響,求學期間他還設法將寡母接到臺灣觀光。學成歸國後,文顥儒出任加國文化部專員,公餘之暇,將《論語別裁》譯為法 文,以廣教化。委內瑞拉學者達易理擅長禪意書畫,對易學興趣尤深,他專程來台從師研習易經,經先生親炙及嚴格考試後,獲先生親自簽署之適任海外易學教授證 書一紙。達易理欣然返國,執教於委內瑞拉國立大學,專任中國周易課程。
 
  出身紐約時報名記者的美國禪宗鉅子卡普勒,法號大心淨圓,其弟子遍及五大洲,為尋禪宗之根,卡普勒率弟子貝克先生及般森女士特來參訪禪宗大德南懷瑾教授。兩夕徹夜長談,卡氏心悅誠服,受益良多,臨行緊緊擁抱南師,激動地一再說"我不能不再來"。回國後,卡普勒極口稱讚南師是一位現代難得的開悟者,一位了不起的當代禪宗大師,並常介紹他在歐美等地的禪門弟子,不斷到南師處訪談求教。
 
   以一部《中國科技文明史》而聞名於世的英國學者李約瑟博士對道家學術極為推崇,在寫這部巨著時,曾專程赴台訪求有關道家學術方面的學識和資料。陳立夫先 生陪同他來南懷瑾教授處訪談,相見之下,晤談甚歡,談了三個多小時仍興致盎然,慶倖自己如入寶山,迭獲寶藏,終不虛此萬里迢迢之行。
 
  1985 年盛夏時節,南先生應邀乘上赴美班機,抵達華盛頓,成立了"東西學院",致力於東西方文化溝通,弘揚中華固有之學術凡三載。旅美期間,幾乎每天都有不少客 人來訪,其中有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亦有日本人、埃及人和美藉華人、旅美僑胞……多數為學者、教授,也有將軍、議員、政要及工商钜子,他們不 但來請教中國文化和佛學方面的知識,話題亦時常涉及經濟、哲學、宗教及國際關係等等,來時虔誠、尊敬,走時喜悅、滿足,傾心于先生的學識、修養和無窮的魅 力。
 
  來看南先生的還有一些小職員,小餐館的老闆、做臨時工的黑人等等,南師與他們歡坐一堂,妙語迭出,笑聲不斷,他們說:"聽老師講話真開心,我們在聽笑話中便懂得了許多道理。"
 
  春風化雨,百草沾恩,南師教化凡五十餘載,其著作惠及當世,亦將澤被後人,有幸銜法乳之惠者,又豈可以數量計?
 
龍天齊問訊 回首照中原
 
  旅美三載,南先生未嘗一日不思念中華故土,歲在丙寅,中秋月圓,先生夜不能寐,口占一絕以慰思鄉之情;"江山今古一輪渾,海外中秋月在門。百萬龍天齊問訊,何時回首照中原?"
 
  其實又何止是旅美期間,先生旅台三十六年,因" 書劍飄零,不見慈顏",常常是"幾回好夢到家鄉",每逢生日從不言壽,而遵佛陀教誨,將生日稱為"母難日",每屆此日,均有詩感懷,如"丁巳母難日並聞旱 象"詩雲:"思親飛夢到家山,手自焚香淚自潸。化作慈雲功德水,春雷普覆護重關。"思親戀鄉之情發於五內,感人肺腑。就先生而言,對父母的思念和對故土的 依戀是統一和諧而不可離分的,久而彌深,老而彌篤。
 
   在美期間,南先生在台門生絡繹于途,而留美的大陸學子亦紛紛拜于門下,先生關懷愛護青年,使其無不如沐春風。浙江溫州市領導人知悉先生在美情況,遂專程 拜訪這位鄉賢前輩,並歡迎先生返鄉貢獻心力。先生對大陸近年來改革開放政策早有認同,對鄧小平先生重視農業之舉尤感欣慰,並認為改革開放須避免"向錢看"等弊病,而應實實在在投入資金,引進先進科技,確實達到淑世濟民之目的。
 
  1988 年,南先生移居香港,中共溫州市委書記董朝才等來訪,亟盼先生倡導、推動中山先生《建國方略》中提及的金溫鐵路,以利浙西一千四百萬百姓。金溫鐵路自 1915年浙江省長公署向北洋政府提出建議起,到1984年浙江省向全國人大提案修建該路,並獲鄧小平先生批示,七十年間幾次"胎死腹中",卻因山高水 急,投資過巨而擱淺。先生以蒼生為念,為造福桑梓,振興中華,不避艱險,竟發大願心,慨然應允,挺身作了金溫鐵路的催生者,旋與弟子成立香港聯盈興業有限 公司,並撰《對金溫鐵路的淺見》一文交浙江省及溫州市負責人參閱。不久,經大陸多層機構審批,中外合資之金溫鐵道開發公司正式註冊登記,聯盈公司1286 萬美元亦分期提前注入。
 
  1992 年12月18日,金溫鐵路舉行開工典禮,十萬民眾自動湧來參加,人人額手稱慶,大陸、港臺傳媒亦紛紛報導。鐵路施工建設中,雖困難重重,然先生矢志不移, 迭獻良策,鼎力支撐。1997年8月8日上午7時零5分,金溫鐵路全線鋪通,1400萬浙西南人民企盼了近一個世紀的夢想,終於成真。在萬民歡騰的喜慶 中,國務院發來賀電以示熱烈祝賀。
 
  此刻,無限欣喜的南先生立即決定功成身退,還路於民,將香港聯盈興業有限公司全部股份轉讓給地方,並賦詩一首,詩曰:" 鐵路已鋪成,心憂意未平。世間須大道,何只羨車行?"此刻,南先生想得更多的是北宋大儒張橫渠先生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 開太平。"他要在物欲橫流、浮躁不安的現代工商社會重振中華傳統人文精神,為世道人心鋪設一條和諧有序、健康發展的坦途。
 
  幾乎與催生金溫鐵路同時,南先生的著作在大陸不脛而走,熱潮迭起。繼北京團結出版社率先於1989 年推出南先生的《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之後,1990年,在出版界享有盛譽的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不甘人後,隆重推出先生的三部權威著作《論語別裁》、《禪 與道概論》與《歷史的經驗》。後者亦為先生講演錄,該書擷取趙蕤《長短經》、劉向《戰國策》、桓範《世要經》精華,參以歷史興亡成敗之實例,精闢論述了治 世用人,防邪辨奸之道,並對《素書》、《太公兵法》、《陰符經》逐句串講,輔以一百五十則歷史故事,供讀者經史合參,從中悟得創業、待人、處世之真諦。此 數部著作出版後,迅即引起轟動,幾經印刷,仍供不應求。
 
  1991 年冬,上海佛學書局恢復伊始,便推出國內信眾早就向望的南先生五部佛學專著《如何修證佛法》、《觀音菩薩與觀音法門》、《一個學佛者的信念》、《楞嚴大義 今釋》和《楞伽大義今釋》。書局負責人周家俊先生在序言中介紹出版緣起時敬稱:"南教授對佛學書局素有好感,有深緣。聞悉今夏上海佛學書局恢復,生大歡喜 心,即委託老古文化事業公司向上海佛學書局聯繫出版事宜,以大法施供養有緣,以示對書局的慶賀和支持。上海佛學書局為滿足廣大信眾的需求,為著弘揚正法, 利益人生,亦努力促成此舉。正是因緣殊勝,功德圓滿,謹錄數言,聊以為序,共沾法益。"
 
  南先生《如何修證佛法》等重要的佛學著述在大陸印行後,深受僧俗大眾及佛學界人士歡迎,多次加印而仍難購求,往往一書在手尚未讀完,而親朋好友已有十數人等待於後。有鑒於此,老古文化事業公司於1993年再授權有影響的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以簡體字印行《如何修證佛法》,出版後不到一年,又發行三萬餘冊。
 
  《如何修證佛法》原名《融會顯密圓通修證次第》,為避免與其他經論混淆,才改為現在較為淺顯的書名。本書系南先生于1978 年春在臺北閉關靜修期間,抽暇為海內外弟子們所作的系列講座,共二十八講,對實際學佛修證的步驟,有精闢講解和具體指引,是絕對的過來人語。尤為難得的 是,本書對修持路上的迷惑、歧路,以及不自覺的錯誤,都一一點破,並將楞嚴經所講五十種陰魔境界所蘊藏的修行解脫的大秘密合盤托出,對學佛者確是彌足珍 貴。
 
  該書於1989 年在台正式出版,迄今已印行十餘版之多。1990年,該書即引起美國學術界關注,美國翻譯界有名的兩兄弟之一傑西•克裏瑞立即著手將其譯成英文在美出版。 傑西•克裏瑞的弟弟湯瑪斯•克裏瑞則翻譯了南先生的《禪與道概論》,並已付梓。湯瑪斯在給南師門生、《如何修證佛法》英譯本序言的作者包卓立的信中,談及 他們兄弟從1980年便開始閱讀南懷瑾教授的著作,認為南氏學術博大精深,融通各家,既有理論,又有實證,為當代所罕見。
 
  在大陸"南懷瑾熱"中,北京燕山出版社印行了《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中國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則出版了南先生的《孟子旁通》與《老子他說》,中國世界語出版社和復旦大學出版社更隆重推出了南先生系列著述,將大陸"南懷瑾熱"推向了新的高潮……
 
慈雲楊枝露 化雨作春風
 
   南先生移居香港後,居處頓成熱點,在台、美時的門生故舊往來如梭,大陸政商界重量級人物亦不時來訪,世界各地的參禪修道者更是函電交馳,時時請教。先生 一如往昔,不辭辛勞,熱誠相待,有函必複,其情其景,甚為感人。雖然在台時,蔣經國先生曾向先生有所請益,臺北政要如王升、馬紀壯、肖政之、崔之道、劉安 祺、廖祖述等都曾拜于先生門下,然先生絕口不談政治,唯以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為已任,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身體力行,以利益天下眾生。
 
  1993 年農曆正月初三,廈門南普陀寺的節日氣氛比往常更濃烈,許多大陸人士從各地紛紛趕來,還有不少人士從美國、加拿大、法國、臺灣和香港等地專程前往,參加這 裏舉辦的一次別開生面的禪修實踐活動。尤為引人矚目的是,此次禪修活動的主持人南懷瑾先生,在南普陀寺方丈妙湛老法師的再三邀請下,首次回到了闊別四十餘 年的故土。
 
   中國傳統的儒、釋、道三家之學中蘊藏著極為豐富的人體生命科學的內涵,如何使之在現代社會發揚光大,始終是中國文化事業上的一個重要課題,對此南先生已 進行了長達數十年的探索與實踐。此次禪修活動,即是南先生以現代科學精神結合古代佛教禪七形式所進行的一次修持實踐。對於此次活動,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 佛教協會會長趙朴初居士親自致函祝賀,中共廈門市委、市政府為此舉辦了大型歡迎宴會。
 
  在世紀之交,由南先生任理事長的香港國際文教基金會,鑒於台港等地相繼開展的" 兒童讀經"活動已使百萬兒童受益,為中華民族"百年樹人"計,遂將"兒童中華文化導讀"活動向祖國大陸及華人世界全面推廣,以傳承中華文脈,開發兒童潛 能,陶冶高雅情操。基金會將精心編纂的中國古詩文經典教材、英文文化導讀教材及兒童"珠心算"教材免費提供給讀經兒童,並派專家輔導,收效頗佳。據不完全 統計,迄今為止,海內外已有數以千萬計的兒童從小便以聖賢為友,與經典同行,必將終生受益。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活動亦有效促進了全社會對中華傳統文化的認 同與回歸,厥功至偉。
 
  與此同時,南先生將他關愛的目光投向了直接關乎社會與經濟發展的諸多領域。2004年10月中旬,清華大學在上海舉辦高層經理人研討會,特邀南先生前往演講。一連四個小時,南先生以古喻今,妙語連珠,對中國當代社會走向及經濟問題進行了深刻剖析,並提出了解決這些問題的應對方略,南先生的真知灼見令全場與會嘉賓歎為觀止。
 
  2005 年9月28日,是大成至聖先師孔子誕辰2556周年的紀念日,這天,南先生應邀為來自全國各地的工商界成功人士發表了精彩演講,話題仍是中華傳統文化。演 講中,先生口若懸河,詼諧幽默,既深入淺出,又引人深思。先生精闢地指出,現在很多人還不知道什麼叫"事業",其中,"事業"的定義在《易經系傳》裏很明 白地告訴了我們,那就是"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他解釋說,"一個人一生裏做一件事情,對世界人類永遠有功勞,永遠有利益給大家,這個才叫事業。 像大禹治水,這叫事業,因此他為萬世所崇仰,其功永不可沒。上面最高到皇帝,下面最倒楣到討飯的,都不是事業,那是職業。在座的工商界老闆生意做的很好, 賺錢很多,要講事業那還差得很遠。"對先生鞭辟入裏的論述,與會工商鉅子讚不絕口,都說到今天才真正懂得什麼叫"事業"。一位全國工商聯的負責人感慨道: "我是負責光彩事業的,查過《辭海》,竟然找不到'事業'這個詞。今天聽南先生講中國文化,才幡然大悟。"
 
  2006 年8月4日,南先生為《文匯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上海電視臺聯合主辦的講座又做了"中國傳統文化與大眾傳播"的主題演講,對當今新聞與出版業面臨的種種 挑戰提出了自己的獨特看法。他認為,文化人首先要建立一個人生目標,要為社會負起責任來,新聞出版不應稱為媒體,而應是文化先驅。他強調出版應有精品意 識,"但得流傳不在多",而教育的目的是教做人,人做不好,再好的理想目標也沒辦法做到,因為事情是人做的。在演講中,先生鼓勵現代人要讀歷史,要獨具慧 眼,讀懂文字背後的東西,要對社會多些善意的建議,他指出,惡意的批評很容易,善意的建議很難,可行的建議就更不容易。先生長達四個小時的講演,令與會二 百餘位海峽兩岸新聞、出版界人士眼前一亮,豁然開朗,人人皆感如飲醍醐。
 
  先生以88歲高齡猶盡全部心力度化眾生,不避風霜勞苦,唯以天下蒼生為念,正是:高山蒼蒼,河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而世人也將永遠記得——
 
  "在當今這個時代環境裏,還有這樣一位眾所景仰的國學大師,奉獻自己的全部心力,繼續著孔聖、釋迦文佛以來的偉大教化,薪火相傳,永不止息……"

文/記者 王學信, 《海內與海外》2006年12月06日

2008年10月5日 星期日

五十年來的近事——懷師 (作者:秦明)

前尘非梦

  半百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一个童年故事到两鬓星霜来讲,真有前尘如梦的感慨。但是这个梦境毕竟还是真实的故事,它永恒的存在,永远不会消 失。说它奇特却也很平凡,说是平凡似乎又很奇特,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层风叠浪,惊险离奇的历史大时代中,很可能不会使人永远记忆,也不会使人永难期望将来的 世界。

  当我童年就读中学的时代,那个时代的年号叫做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一九四五年的夏天。暑假我回到嘉定竹根滩五通桥外公家里看望我的妈妈。现在我 已无法回忆那年的暑假妈妈为什么回五通桥。妈妈如果还活着,已是九十五岁的人了。她当年也算是四川青年女性中的一位杰出人物,从师范毕业后,曾经担任隆昌 的教育局长。在那个年代,女性出任教育行政首长的她还称是绝无仅有的一位,所以很受人尊敬。

  我回到五通桥外公家里,那里亲戚人众很多,有大妗娘、舅舅、二妗娘、老表,还有几个比我还小很多岁的小姨妈,其它住在隔壁的姑婆表叔等等,多得更不要说了这些人等,尤其是我的大妗娘,经常随着妈妈到山上多宝寺去听经参禅。

  据说多宝寺中,从头年(一九四四)年的冬天,由峨嵋山来了一位高人在这里继续闭关,他有道又有学问,能文也能武。五通桥是盐场所在地之一, 盐场一位主官性秦,浙江人,据说也是一位有很高学养的好官,而且又有很深的佛学修养,他也对这位高人皈心膜拜。是高人也罢,是高僧也罢,什么佛,对我来 说,都是漠不关心,也是一窍不通的事。我只有妈妈最重要,但是妈妈又经常要上山去,我显得很落寞。有一天,我要跟妈妈去多宝寺去,看看五通人敬重无比的多 宝道人。妈妈听了很高兴,就带我上山。进了山门到大殿,看到许多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团团围着一位似俗似僧的人。他剃了光头,留五络长鬓,手里拿着一支板 子(后来才知道那名叫香板)。此人不怒而威,目光炯炯有神,环顾鸦雀无声的大众,然后开始说话。那个时候我只能讲他是在说话,因为我实在不懂他说的是什 么!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说法传道。我虽然不懂,但是我也跟着大家绕圈子,听说话,好象有一股吸引力定住了,我敬佩之心也油然而生。

  多宝寺是五通桥的名胜之一,是峨嵋山大坪寺的下院,后面有一大片挺然秀拔的大松林、松针如毯、闲花盛开,真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味道。听 说每当夜半月明的时候,这一位在多宝寺闭关的高人-怀师,就会在松林中舞剑练形。后来又来了一位曼达法师,他是四川人,从前留学法国,学的是摄影艺术。回 国以后,不知道为了什么,到西藏做了喇嘛。学了很多年后,又回到四川,追求禅宗的佛法,一路追到峨嵋山,又追到多宝寺,随着怀师住在山上一个时期,画夜切 磋参究,他也是我当年想不通的奇人之一!

禅在书堆中

  有一段时期,五通桥善男信女们,要怀师去住入山更深的石印寺,但他婉辞不去,他另推荐了一个人去住持。总之,怀师在多宝寺的消息传出 了,来访的人渐渐多起来,怀师感觉太厌烦,因此,妈妈和家人商量,便请怀师移居到我外公家的书楼上,也好长期供养。外公的书房有三间,左边的书房堆满了图 书,其中有全套的永乐大典,和四书备要,右边是卧房客房。怀师住在我们家里,安禅打坐外,便埋首在书丛之中,这应该是他最惬意的事。可惜这许多名贵的图 书,后来遭遇文化大革命的浩劫,都被付之一炬。但总算都被怀师阅读一遍,现在回忆起来,此情此景,反而觉得无限安慰,不然真辜负了那些书本。

  光阴快速,到了这年的秋天,第二次大战结束,我们的八年抗战嬴得了日本人投降,我为了开学先回成都。现在再读到怀师的诗集,才回想起那年的冬 天,怀师还住在五通桥,因为他有一首五言律诗,便是在那个时候作的,题目是:乙西岁晚于五通桥张怀恕宅。张怀恕是我妈妈的名字,这首诗是这样写得:

  去国九秋外 钱塘湖泛悬
  荒村逢伏腊 倚枕听归船
  戍鼓惊残梦 星河仍旧年
  人间很岁晚 明日是春光

  读了怀师的这首诗,便可知道这段时期,在四川的下江人(外省人)以及党政军的官员们,都是急急忙忙为了(复员)回乡,做官的赶做官,发财的抢发 财,但是正在长养圣胎,名山养道的怀师,仍是默默无闻的蛰居住在五通桥的书屋里,所以他便有(钱塘湖泛悬)(倚枕听归船)的心声了。也许那时他也想到钱塘 和想要回到浙江的故乡吧!一直到第二年,45年的春天,怀师方回到了成都,住在维摩精舍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维摩精舍的大师兄

  维摩精舍那时设立在旧名提督街的三义庙中,主持人便是怀师的得法师父袁焕仙先生。人们称他大禅师,大禅客、大居士,甚之,或毁或誉的各 种称呼都有。古人说(谤随名高),千古人情,谁也弄不清楚是是非非是什么!而且维摩精舍的开办,开始是艰苦的,到了稍有名气以后,很多人都说自己有功劳, 或有功德。事实上,维摩精舍便是袁太老师,袁太老师便是维摩精舍。

  他与怀师当年在灌县青城山右边的灵岩寺结识。那是抗战时期,灵岩寺的住持和尚是传西法师,他也是欧阳竟无先生的弟子. 住在他寺里闭关的有袁太老师,以及当时一代知名学者冯友兰、钱穆、郭本道、李源澄、王恩洋、傅真吾等人。当然在中央军校的教官南怀瑾等人,也经常往来住山 中。据妈妈对我说,怀师就在灵岩寺休假安居期间认识了袁太老师,由忘年之交的朋友而变为师生。袁太老师闭关期满,下山到成都成立了维摩精舍,如果照小说一 样来说,怀师就是维摩精舍的开山首座弟子。

  所以无论男女老幼都称他为大师兄,一直到现在,维摩精舍的弟子们,年高的有九十六岁,最小的也有七十上下了,他们的师兄弟们,一提到他们的大师兄-怀师,都会引以为荣,肃然起敬。我们由他们那里,也看到了传统文化尊师重道,谦谦君子的做人为学的风格,真是得益不浅。

  妈妈对我说,也正因为怀师对佛法襌道真有会心之处,便辞去了他在中央军校教官的职务,随着袁太老师到重庆与虚云老和尚会面,又跟着太老师去潼南 玉溪口过冬。玉溪又是怀师少年时的别号,他随袁太老师到了潼南玉溪口,哑然失笑,难免确有前缘之感!后来怀师为为求深入,就悄悄地离开成都,到峨嵋山大坪 寺去闭关。起初,袁太老师也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只有温江的印华尼师与杨光岱先生知道,因为印华尼师是圣士法师的师弟,圣士法师抗战前是怀师在杭州至交好 友。

  现在,杨光岱先生还健在人间,我现在才知道那时的怀师只有二十七岁的华年,但他的才华横溢,出口出众。
 
沙弥通襌与王恩洋

  妈妈又说,怀师在峨嵋大坪寺闭关时期,据说有许多神奇的故事,也许只有现在还健在的峨嵋山大坪寺的通永法师知道一点。但通永法师今年八 十多岁了,讳莫如深,他当年也是受怀师的告诫,万万不可说神说鬼,但有一件,差不多在维摩精舍的同门老前辈中都在传说,而且有书为证,那便是『释通禅与王 恩洋』。

  可是怀师自己数十年来一直不提此事,因为他不赞同当时龙门洞的演观法师,把怀师与王恩洋的谈话纪录印行,使怀师在峨媚山闭关的消息曝光,二是他 指演观法师借题发挥,表示峨嵋山僧中有高人,藉此自豪打击王恩洋居士的盛名。这也就是僧俗之争的陋习,怀师认为这是犯菩萨戒的,所谓『自赞毁他』最为大 忌。其实王恩洋与怀师也是朋友,例如马一浮、谢无量、傅养恬,还有一些老一辈的知名学着、大师们,以及四川五老七贤之一的刘豫波先生,许多都是怀师忘年之 交的好朋友。至于方外之交的满空法师,神通具备的风了和尚等等,与怀师的交情,大家就不知道了。

  法师把怀师与王恩洋谈话记录带到成都印出,大家看到为之哗然,才知道怀师正在峨嵋闭关,但也故意加上一个头衔:沙弥通禅。这是有意损王恩洋的, 等于说,你王恩洋是个大大有名的唯识学居士,却比不上我们峨嵋山上一个小沙弥。沙弥当然还不是大法师,通禅便是怀师在峨嵋山上皈依普明法师普钦法师的法 名。

  我妈妈对王恩洋的唯识学也很尊敬,自从怀师出川以后,妈妈也跟王恩洋研究唯识一段时期,而且也是遵从怀师嘱咐的。在这个阶段,傅真吾知道怀师在峨嵋闭关,特别独自上山去看他,还拜托当地政府好好在外面照料。

  后来,袁太老师也亲自上山看他,并且在大坪寺为僧众举行了一次禅七,又为大坪寺作了一副前无古人的对联

  此地即普贤道场,来天未雁,看岭外云,数遍色色尘尘,都是晴空一旦;
  何处笕秀头和尚,饮赵州茶,读慈明榜,历画山山水水,依然秋月半轮。

  这些故事都因为演观法师,印行了这本书所发生。怀师对我妈妈说,佛法世法,什么魔事都不可怕,最可怕最难过的还是人事魔。因此,怀师闭关的后 期,才再避到五通桥多宝寺来,他是为了逃名,而更要逃禅啊!其实如怀师与王恩洋的对话记录,从佛法的角度来讲,的确是很精彩的,但怀师一生与诸多老前辈的 访问对话录,还有很多殊胜的妙品,我妈妈所记录的还有很多,可惜都经劫火而散失了。

康藏密缘

  由五通桥回到成都,怀师虽住在维摩精舍,又有几个月大家找不到他在那里。我记得是一个初秋的天气,成都还很炎热,我家有个游泳池,每天 游泳的人少,忽然怀师又回到我家来,妈妈与大妗赶着为他制备冬装,据说,他要去云南的昆明讲学,然后要回浙江故乡去了。那个时候,成都的名流,以及军政界 的高层人士,敬仰怀师的人很多。据怀师的同门师弟们讲,当时有身任四川省主席的王赞绪,前后任财政厅长的甘典夔,吴景伯,老前辈的曾子玉,谢子厚,萧静 轩,刘航琛等人,都恳切挽留怀师住在成都。甘典夔愿意将他百花洲的别墅请他常住,王赞绪还挽留他出山做官,他都一一婉谢告诉我妈妈说,我必须要快走好,成 都是万万不能久住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梁园虽好,决非久住之乡这些话。等他离川以后,世局起了剧大的变化,我妈妈才明白了,他当时要走,还叫我妈妈 和大家,如果肯出川远游,最好远走一番为妙。

  其实怀师在这一段时期与那位神通具备的风了和尚又不声不响的去过西康、西藏等地,参访密宗各宗各派。为他护法安排的是风了和尚,为他在贡噶呼图克图、根桑呼图克图等大活佛面前翻译的是满空法师,供养他红教、白教、黄教所有秘藏的法本的是谢子厚大居士家的密藏密本。

  谢老是四川高等法院的首席检察官,同时,据说怀师还有一个始终不愿意亮相的身份就是当年与其青年好友萧天石,都是西康行辕主任贺国光任内聘请的 少将参议。他们两人都是最青年的少将参议头衔,因此他能够在康藏一带,得到顺利的安排,而有参透密宗各派奥秘的方便,但也始终不说这些世俗的事,因为他认 为这是无聊的事,正如古人所说『今古茫茫貉一丘,功名自笑澜羊头』。

  在他去昆明之,前又应曾子玉老先生的邀请,到过大竹,去过明未清初鼎鼎大名的襌宗破山海名禅师的双桂堂等地,讲学弘法,这个时候,现还健在的辛 亥老人,现年九十八岁黄埔毕业的名将傅渊希,那时还在达县任警备司令。所以怀师在大竹的一些故事,傅老到今一提起来,还很得意。

  他们谊属同门,过了半个世纪,路隔几千里,友道情怀,老而弥笃。每逢年节,我们代表怀师去向傅老致敬或拜年,那便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喜笑颜开的 赞叹怀师的往事,以及怀师的学问修养,并感谢他,身在海外,依然随时不忘故人的念旧高谊。由大竹再回到成都,西藏的著名学者活佛贡噶呼图克图正率领一班高 徒喇嘛,到了成都,他与怀师因缘特别投契,就在成都的古剎大慈寺,也就是唐代玄奘法师出国之前挂褡的寺院,贡噶活佛特别为怀师传授了显密大小戒律。贡噶活 佛还亲亲手书写了藏文传法传戒的证书付给怀师,在怀师出川的时候,放在我家,妈妈代为保管,可惜这件珍贵希有的文件,也在文化大革命遭劫失去了。

出川的疑情

  人生的聚散离合真是缘会无常,正如怀师诗集中的词句:

  云水萍飘岂偶然 九年足迹遍四川
  管他鬓到秋边白 落得人间月似烟
  肠空转 事难全 又入阎浮欲界天
  樽前酒醒荒唐梦 君向潼南我向滇

  怀师真要走了,他的老朋友中,最舍不得的一个是傅真吾。他名傅常,原是川军刘湘的参谋长,后来是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参谋长,学禅又学密,说是与怀 师切磋受益很大。另有一个是伍心言,也是川中的名士,相传是欧阳修后身,据说此人还担任刘湘的秘书长,他很敬佩怀师,曾经在怀师出川之前,亲自到重庆送 行,在北碚温泉畅聚一昼夜,依依惜别。

  据说伍老先生不但记得三生的事,而且,遇有些宿命通,他曾预言,蒋介石先生不会成功,不可能统一中国。当时我真不能想象。为什么那么多年岁地位都是老前辈的人,都低首甘心崇敬一个二三十岁的少年,岂不奇怪。

  据怀师的同门师弟说,当时有个中江人当过师长的林海波,认为怀师系一代奇才,他们认为只有南先生能挽当时政局之狂澜。但是怀师从来视功名如粪 土,乱世功名更不会为其所取。我妈妈认为他志在发掘、并要发扬光大中国的传统文化与襌宗。那时怀师决心出川回乡,便有人怀疑怀师与他的得法老师,袁老师有 了距离;因为那个时候,袁太老师出任第一届制宪国大代表,要去南京,他要怀师同行去南京。怀师是淅江人,在中央军校任过教官,与蒋介石认识,同时怀师与陈 诚又是家乡的同门同学,袁太老师认为宏扬传统文化与襌宗,怀师如果去南京,得到当时的同意,便对佛法有所做为。但怀师认为,此时此世,佛也无能为力,认为 如果为了传统文化与佛法应特立独行,从事社会工作,与其依赖权力,不如广结社会群众的善缘。所以怀师后来仍去昆明讲学,在这点上引起了少数人的议论,但老 前辈都知道怀师与袁太老师之间彼此一贯配合默契。

  这些故事都是我妈妈在平常闲谈中,无意向我提过一些,谁知事隔数十年,才证明他们师生之间,真是神奇默契。

  袁太老师在南京参加制宪国大会议时,曾去过台湾,在台北的龙山寺讲过佛法,而结果呢!怀师从一九四九年起,便在台湾一住三十六年,养道蓬众,弘法东土,谁又能知他们师生之间的度世心情,是如何的呢!我的认为是伟大。

  现在怀师对传统文化的弘扬影响,他的声誉几乎己遍及全球,袁太老师在灵山会上,一定也会为之拈花微笑了。

慈母老师

  写到这里,现在又要先回到我妈妈的故事了。妈妈自怀师离开四川以后,虽然也常到袁太老师处走走,但他毕竟忘不了至心皈依的怀师。怀师曾要她对唯 识学更要深入,他就去到王恩洋先生处,听学唯识一段时期。也许像听戏看戏一样,一个曾看过名角演出的人,不管如何,他总觉得有些分别。因此,她老人家有时 会对我说起怀师,说怀师是一个不世奇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大英雄,他不会以名利为念。在后来的一段历史演变中,妈妈很后悔当时没有听怀师的暗示,没有带我 追随怀师出川,所以常常对我说:将来有一天,你要见到怀师,一定要代我好好供养他,照料他,怀师便是肉身菩萨中人,你们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后悔己来不及 了。

  一直到现在,我们虽然与怀师取得联系,不但没有好好供养他,反而多多受到他的照料,甚之连我妈妈,以及雪倩师母的身后事,也都在怀师的念旧照应之中。

  中国解放了,由于两岸的体制变化,信息不通,亲朋离散,骨肉分离,妈妈为得不到怀师的信息而悬念万分。后来妈妈告诉我怀师去了台湾,他一直盼望着两岸通邮,后来于一九八六年他的愿望实现了,但已太迟了,因为妈妈已于一九八二年带着对怀师的挂念证道仙去了。

  解放后我妈妈仍一直从事医务工作,由于他的医德医术都十分高明,是门诊部的主任。为此在十年动乱中被作为技术权威而被打倒,遭到劫难。但由于她 一直未停怀师教导她的佛理修为,并一直默念着怀师的加庇,以怀师教导为精神支柱,任随风吹浪打无嗔无喜,得以超脱一切。但不管如何流逝,她总是系念着海峡 那边的怀师,遗憾的是,可想而不可见,有如闻知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天外飞鸿

  光阴迅速,四十年多年了,我已是儿女长大成人,两鬓星霜,半百余年的人了,虽然说有万里怀人的情绪,但前尘如梦,当梦不成真时,一切恍如隔世 了。妈妈走了以后,我好象一叶断梗浮萍,觉得自己再也无依无靠,思念,流泪,常常想念妈妈。有时就会因妈妈联想到怀师,他究竟在那里?妈妈在生前,每当苦 难岁月,她会常常想念怀念怀师,如果怀师那时知道平常最虔诚崇敬他的弟子已经先他而去,不知会作何感想。其实这些也都是梦境中片段点滴,在人生的思维幻想 中,或多或少,总会在潜意识中,飘浮不定,时起时落。

  到了一九八六年的三月上旬,我忽然接到一封美国华盛顿的信,是寄给四十多年前我们家的老地址,收信人是妈妈的名字,真是乍见翻疑梦,还没有打开 信封,我已心潮澎湃,情绪激动,下意识的想到,该不会就是怀师的信息吧!不会,是下意识的疑虑,是的,是不敢希望。打开信一看,我几乎是喜极而泣,高兴万 分,果然是怀师写来的,好象是一封试探性的来信。历史的变迁,流浙的岁月,他依然照原来的住址写信查询。事实上我们从一九四九年以来,己搬过四次家了,而 那位邮递员仍然送达了这封信。我拿着信,便想去给妈妈看,虽已不可能,但我还是在她的遗像前读给她听。真难为了邮局的邮递员,他高尚的责任心追踪查询,使 这封信能送到我的手里,他做到了尽忠尽守的美德。由于他忠诚负责的送达了这封信,从此以后,四川成都多少男女老友,如大地回春般,得到常悬念己久的道德温 馨的滋润啊!过后我们也曾经找到他道谢致敬,但此中的时空因果,留给后来的,就不只有一声谢谢可尽了。

  我心情平息以后,很快的回了怀师的信,向他倾述妈妈已离我们而去世了,家境一切的变化,也大概简单的作了一说明,我只是说妈妈如果还在世,能够 亲自见到怀师的来信,也一定会新起生机,高兴而有信心的多活些岁数,一定会等到再见怀师面才一笑而去。可惜妈妈来不及等到人世间真实的这一天。

  从此以后,怀师在美国,经常与我通讯,当然我从少年的那段时期我便是常见到他的人,妈妈走后我已是无亲人,我不愿意把怀师照老一辈的称呼,我把 怀师当做亲人。为不见外,写信就尊称他为瑾叔,他也默认而不觉怪,只是陆续来信开列了几处几十年的旧址,要我们一一查诣那些人的下落,代他联系。就在这过 程中,我们发现怀师是人,而且是一个极念旧的人。他几乎对每一个有交情有认识的人,都不放过。如果那位本人己经过世了,他也要我们找到他的后人,或加以馈 赠,或另作安排,因此使我们后来读到怀师的著作,说到学佛必先从做人开始,如果人没有做好,切莫勿躐等学佛。学佛要修行,修行便是先要修正做人的行为开 始。行为包括了内心心理思维行为和外在的作人处事。这些理论,我从怀师与我这多年的通信交往,指导对人处事的原则中,的确深有体会,得益不浅。

师门恩义

  由在美国与我联系上开始,不出一两年,怀师又回到东方国土迁居香港了。他所交代要寻找的人,即由张文树积极去找寻,文树虽未见过怀师,但他相信 妈妈和我,所以一定要代怀师做到。可是这些事情虽然相隔不久,但我是最健忘的,当我现在要记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必须还要慢慢的追寻回忆,略略把他整理一下 来写。首先要写的当然是怀师对于师门恩义。当怀师信上通知我维摩精舍的旧地址,并告知我袁太老师故居的旧地扯。由于城市的新建和扩建已大大改观,但是经过 多方面询问找寻这些人的任务终于落实完成。我们走访了维摩精舍,与李自申先生取得连系,李老先生自谦是怀师的师弟,事实上成都方面,对于大师兄怀师,无论 年高年少,都是一律心仪有加。在这点上,我们已经开始意识到维摩精舍对师道尊严的传统精神别树一格,而且他们都是品行高洁,持身律已严谨的老前辈们。后来 又见到了邓岳高、杨光岱、杨志坚几位我原来在维摩精舍见到过的几位,现在都已成为老先生,并识得李绪灰老先生和参加辛亥革命傅渊希老先生。因为去替怀师送 信又认识了贾题韬先生。怀师对他们几位同门师兄弟们,谦虚有礼,逢年过节,都托我有所存问,这不但是道义至情,同时也是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友道精神,实在 是值得后辈效法的好榜样。我还是在解放前见到过袁太老师的女公子袁淑平老师,在怀师的来信上,也不敢多提他们的师门家世。以袁太老师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盛 名,有襌宗泰斗的头衔,海外传闻国内宗教政策,得不到一个结论,所以他要我到袁太老师的旧地址,探访他们,我们便找到了袁太师母雪倩夫人,以及袁太老师的 女公子,袁淑平老师。淑平老师自少便从他父亲袁太老师学佛,当时太老师在灌县青城山右侧灵岩寺闭关,也正是怀师开始认识袁太老师,由友谊而转成师生而且为 维摩精舍传承禅宗心印的首座弟子之后,怀师经常往返太老师家里的时期。他们师兄妹之间,当然早己情如手足,那时淑平老师大慨还在读高中,她大学毕业后,早 已是解放时代,她担任中学教师多年,在文化革命的浩劫中她和不少教师一样受过不少委曲,现在我和淑平老师,还有一位怀师昔年的好友,也一直担任中学教师多 年的黄幼勤老师,我们三人解放前曾多次见面,当我们再得相聚时更份外投缘。我敬重他们如师长,这完全是道义上的交情,比世俗的交情好象不太一样,因为我们 互相结伴研究怀师的著作,听怀师讲佛经的录音带,经常都在一起。

  自从有了袁太师母的着落,又与淑平老师联系上以后,怀师为表示对师门恩义,寄来专款专托老师兄弟们,代他孝敬供养师母,而且怕淑平老师负累,要 我们千万不要使她心理有负担;儿女孝养父母,是儿女的事,学生供养师母是学生不忘其本的事。当然淑平老师也知道了此事,对于他平生最敬佩的师兄之作为,此 心也不必细表,他自然又直接与怀师通信联络,怀师素知师妹的个性学养,为人处事的种种,非常爱护师妹,因此淑平老师在佛法上的修为上更突飞猛进,已经不是 当年停滞在得少为足的阶段上了。不过这些我到底还是外行,什么见地与功夫都谈不上,只是看来似乎有点高山仰止而已。到九一年三月份袁太师母逝世,经淑平老 师与大家同意,将怀师存储供养师母的专款也完全用在安葬师母身后事上,可以说他是心安理得了。但怀师留给我们做为人处事的榜样,却不是有关资财与物资的形 式,而是无限的情谊。不但如此,在这里我还须说明,如怀师对于我母子几度迁葬的事,也都是如此尽心尽力,关怀得很,因为土地环境的关系,迁葬太费神,怀师 才写信教我早应火化母亲遗骸,他告诉我佛门的名言『一火能烧三世业』,我最后遵照怀师的嘱咐辨了,才使我母亲了却无生。

前缘续梦

  怀师念旧是人之常情,但亦不尽然,在一般世俗凡尘中人,往往喜新厌旧。如古人所说『一贵一贱,乃见交情。一死一生,交情乃见』念旧不一定是平常 的事,但以我的感想,怀师数十年来不但念旧情深,而且几乎有无微不至的行谊,此正是大乘佛法菩萨学处菩提萨埵的行为。据佛法所讲,菩提是觉悟,萨埵是有 情,翻成中文简化来说,菩萨便是悟道了的有情人。既然悟道,还未忘情,怎样悟道?此亦正是我们凡夫不了解的道理了。在四川怀师最关心的当然是师门一段因 缘,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的心目中,怀师便是四川人。凡是四川的道友们,从来不觉得他是下江人,外省人,所以在情感上特别的亲切。但他在友道上还有三四个 人,有钱宗本、传西法师、印华法师与黄幼勤四位,都是怀师到成都最初交好的良友。尤其是钱宗本,单名一个吉字,所以也叫钱吉。他是彭县人,有一段惨痛的恋 爱故事;年青的时候,在封建思想极深厚的彭县乡下,他与同村的一个少女有了恋情,结果被女方家里知道了,家族群起反对,他们想离家出走。但那个少女却家族 们抓回去,活埋了。钱宗本怀恨在心,便要杀人放火,结果受一高僧指点劝化,钱宗本就带着老母离家,出家为僧,住在成都的贵州会馆成都佛学社里,养母修行。

  怀师初到成都就寓居在贵州会馆里,因为会馆供的神像是南霁云将军,所以怀师寄居在那里,与钱宗本成为莫逆之交。不到半年,怀师要去川南云贵边 境,担任大小凉山垦植公司总经理,兼自卫团总指挥的职务。钱宗本奉母还俗,追随怀师左右,到川滇边境辛苦维护怀师。后来怀师回到成都,任职中央军校,钱宗 本又回到成都奉母安居,直到怀师学佛,又去了峨嵋山闭关,钱宗本自谋生活,做小生意。好象也在这一段时间里结婚成家,以后钱宗本与传西法师、印华法师、黄 幼勤都认识也成了好朋友。现在事隔数十年,经过多少风风雨雨的大小劫难,怀师找他不到,据说,怀师与黄幼勤取得连络以后,才由黄幼勤老师在信上告诉怀师,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还见过钱宗本一面,那时他在街上摆地摊卖旧衣服,还把一条很好的裙子,要送给黄老师,并且再三打听怀师的下落。那种情形说来是小事,其 实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啊!

  『当时只是寻常事,过后思量倍有情』确是一点也不差的名言。据说,钱宗本与怀师最初结识的时候,作了一首老一辈极为称赞的诗赠怀师:

  侠骨柔情天付予 临风玉树立中衢
  知君两件关心事 世上苍生架上书

  这首诗的确写照了怀师少年时期在成都的风格,也可以说钱宗本真是怀师的知己。所以怀师在成都寻找旧友,想有所还报钱宗本母子当年的情义时,钱宗 本与他老母都已去世作古了。怀师写了一首极有深度的律诗纪念他,在这首诗里,还包括怀师初期在成都受过极大挫折的故事。因为当时川军的军阀集团们,怀疑是 国民党中央派来潜伏成都参谋团中的人物,一度遭遇很惊险的曲折经过,所以怀师这首诗说:

  蜀道初登一饭难 唯君母子护安康
  肯知苏季非张俭 不信曾参是项梁
  徒使王陵有贤母 奈何维诘学空皇
  千金投水淮阴恨 今古酬恩枉断肠

  诗的内涵,据别人问过怀师自作批注,苏季子便是苏秦的别称,张俭是晋朝人,历史说他有一段遭遇,『望门投止』那是很痛苦的经验,项梁是楚霸王项 羽的族叔,因故杀人,才带着项羽逃亡都淮泗一带,王陵是与项羽,刘邦同时起义抗秦的人,王陵母亲告诉他,勿自立为王,最好跟着刘邦,所以王陵后来在汉朝封 王,维结是维摩结居士,空皇空王,都是佛的别称,淮阴千金投水是韩信得志以后,为报漂母当年一饭之恩,将千金投入水中的故事。

  有人说,这样引用历史典故,简单扼要又有内涵是有极深感怀的古典作品,在现在的时代中,是很少见的名作。其实以我现在文化水平来讲,只觉诗好,不知道好在哪里。

雪泥鸿爪

  自从怀师与我们取得连络之后,他要我找的两位方外知交都已作古,我们也只好对怀师交了白卷;一个便是传西法师,灌县灵岩寺的住持,同时也就是灵 岩寺的冷庙孤僧,前面提到过法师也是欧阳竟无大居士的弟子,与王恩洋、态十力都是同学。他住持的灵岩寺没有僧众,只有一个知客僧,另请了一位做饭的老头 子。住在灵岩寺作客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也都是当时知名的学者,或大居士。袁太老师在灵岩闭关,怀师因暑假期间到灵岩惜住,经过传西法师的挂钓,而结合为 殊胜的法缘。冯友兰在灵岩住了一段时期,下山之后,出版了名动当时的大着〔新理学〕〔新原道〕〔新世训〕等书。燕京大学的名教授郭本道,将全部道藏带到灵 岩寺的下院铁佛寺,潜心研究道家学术著作,也便利在山的诸位学者们的阅读。

  怀师在峨嵋闭关下山到五通桥时,路过嘉定(乐山)拜访在乌尤寺办复性书院的马一浮先生。马先生听到怀师来访,特别大开门迎接,也许受到〔沙门通 禅与王恩洋〕一书的影响,或是他们以前就在灵岩寺认识,现在还没搞清楚,总之传西法师与这些许多的知名学着都有很好的因缘。在抗战时期,成都华西坝是华西 大学、金陵大学、齐鲁大学等的流亡学府所在地,传西法师与金陵大学心理系的知名教授倪清源都是好友,华西大学请传西法师讲一门〔爱的哲学〕的课,当时也哄 动了一时。那时,金陵大学正在办研究院,怀师一边作事一边参加金陵大学研究院社会褔利的研究。传西法师的确也是个奇人奇事的人,与怀师交谊之深,可想而 知。但我们知道灵岩寺已今非昔此,遍访传西法师的下落,毕竟毫无结果,

  正如苏东坡的诗『雪上偶然留爪印,鸿飞那复计东西』,这也是怀师最为惆帐的事。

  另一位便是印华法师,她是温江人,有相当的家世,但自少出家为尼,与圣士和尚两人都是一位神秘游方僧的弟子。相传他们师兄弟两人是参禅破参的 人。她在太虚法师所办的汉藏教理院学习过,与讲唯识的法舫法师也是师兄弟;后来回到温江办尼众的佛学院,有学僧百人左右。她是当时川西尼众中的翘楚,也是 一位极有学养的人。有时也请怀师在佛学院讲学授课,同时又向怀师请益。怀师在峨嵋闭关时期,她是虔诚发人供养的外护之一。

  怀师要我们寻访,结果知道她在文化大革命前已经历劫而去了。怀师又要我们找到她俗家的侄子,加以存问,总算了却怀师番心愿。我们在怀师的诗集中,看见一首忆印华法师的诗:

  印心促膝记当年 定起绳床月满月
  几点腊梅花欲蕊 经窗相对两无言

  人生的因缘际遇,幸与不幸,真如佛说的不可思议。游于方之外的两位法师无法代怀师找到,交了白卷,可是一位在方之内的老朋友黄幼勤老师,总算在 经过一些转折,最后找到了。黄老师比怀师小五岁,怀师在成都这个阶段,上峨嵋闭关之前,她刚考上朝阳大学就与怀师认识。那时朝阳大学流亡到大后方,在望江 楼附近,与四川大学在一起,并不在华西坝一带,所以她没有与传西法师等人相识,否则她在那个时候也许早已进入佛门了。后来怀师从五通桥回转成都,有时在我 家里,黄老师也曾同林海波师长来过我家与怀师晤谈,因此我也见过她。但事隔三四十年,时代与社会的变化又那么大,黄幼勤老师她们搬迁在那里,寻寻觅觅结 果,总算找到她的住处,可是等我们拿着怀师的信去看她时,她也正同她先生伉俪两人,整装待发,第二天要动身去美国探望他女儿女婿。于是只是匆匆交代了怀师 的通讯地扯给她,以后的事,就由她们自己在美国与怀师取得联络。过了一年多,他们伉俪从美国回来了,才有机会使我与袁淑平老师、黄幼勤老师三人变成忘辈份 的道义莫逆之交。她们二位实在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能定期随着成都的老前辈们共同研究佛法,有怀师的录音带和著作,使我们大家的晚年,得到精神上的皈依, 乐趣无穷。老实说我们在这几年的平静岁月中,悠游自在,实在都是怀师之赐,这可不是一句虚言的客气话,有人还引用陈搏老祖的对联来形容怀师:『开张天岸 马,奇逸人中龙』。怀师就是龙,龙行一步,百草沾恩,希望他步步行愿,还要普福群生。

松月和尚与大坪寺

  峨嵋山在历史上有数不清的多少神话传说,也有若干高人逸士的踪迹。怀师在四川与峨嵋、青城两处仙佛名山,都有很深的因缘。尤其是中峰的大坪寺, 是怀师三年闭关,专修与阅读全部大藏经的胜地。我可以理解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峨嵋在他心中是永远不会忘情的。大坪寺的开山祖师是松月老和尚,这位高 僧祖师的来历也是永远无法查考的。妈妈在生的时候说起过,她曾问过怀师松月和尚是什么时候的人,怀师说应是明未避世的得道高人,出家以后,独自住在中峰绝 顶的棒莽丛中,的确只有茅草盖头,没有吃的,只有吃乌头;那是一种毒药草,就是天雄、附子之类。没有徒弟只有猴子、老鸦、蛇,三种生物与他为伍,还有一只 为化巡山的黑虎。也不知他几时入山,几时圆寂,到了康熙初年冬天,寺众必会煮一天一夜的乌头,全体常住众都要吃,这是为了纪念松月祖师的草衣木食,专修苦 行的精神。

  据说,大坪寺中的蛇与猴子老鸦都受过松月祖师的三皈五戒。历代以来,大坪寺的蛇,决不咬人,如果出了山门,人要惹它,那就不客气了。那只黑虎据 说与怀师有很深的特别因缘,可惜是什么故事,妈妈没有对我细说,我也忘记了问她。怀师选定这个地方闭关,据说是普钦大法师的建议,印华法师的介绍,因为大 坪寺藏有全部的大藏经。在那个时代,一个寺院能藏有全部大藏经的并不多,尤其是受帝王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大藏经不是随便可以阅读的。怀师是个家居,更无 资格准许入山闭关读藏,那是佛教的规矩。可是普钦大法师是负有盛名的大德,他是大坪寺嫡系出家的弟子,由他提议允许,又加上许多重要人物的关系,闭关有条 件,要怀师在闭关阅经的三年时期,穿上僧衣,成为大坪寺正式的弟子。这就是后来演观法师,要为峨嵋山上的和尚们出气,央请怀师出场,煞一煞王恩洋大居士素 来看不起出家人的傲气,才有『沙弥通禅与王恩洋』对话录的前因后果。

  大坪寺在当时真是一个绝险的孤峰,只有两条悬崖峭壁的山路,猴子坡与蛇倒退。由这两个坡度的命名,就可知道真是不太好走的路,所以游人香客并不 多。山上无水,只有一个靠天落和冬季冰雪所化的蓄水池。到了秋未冬初,大约旧历十月之后,便大雪封山,好几个月寸步难行。我们在怀师的诗集中,读到他的:

  长忆峨嵋金顶路 万山冰雪月临扉

  也就可以心向往之,想象得到的境界,那是多么美丽,又多么凄清的情景啊!

  在这样的孤峰顶上闭关真不容易,可是怀师在大坪寺的时候,也带来了大坪寺最兴旺的道气。那时通字辈的青年僧众,一时之间,便出家了七八位,其中 因怀师的关系而入山出家的不少,有大学生,有军官,也有军人出身的,所以当时峨嵋山的和尚们说,大坪寺近出家的和尚有六通具足的传闻。

  修苦行,担任执役僧,常常要下山挑米,买办杂物的通字辈中人,使怀师最怀念不忘。其中经常为他补充日用品,还在早晚劳务之余跟着修行的师兄弟 中,便有哑巴师兄与通永师兄。这也是怀师对我妈妈讲过的苦行高僧中最出色的两位。据说哑巴师兄聪明绝顶,怀师说他究竟会不会讲话也不必深问。通永法师在怀 师出川以后到过我家,访问怀师的下落,对怀师的道义之情的确不比寻常。我们背后有人叫他扁担和尚,因为他是挑米上山的执役僧,苦行僧,修行第一,人又好, 大家都喜欢他,尊敬他。他现在已八十多岁,比怀师年长。但他们二人谁是师兄,谁是师弟都分不清,他们彼此称师兄。据说,他的俗世家是贵州人,是老一辈的军 人出身,基本不识字,但在峨嵋山僧众中,大多都知道他是开了智能的和尚。所谓开了智能,便是悟了道的意思。可是他自己不承认,自从大坪寺毁在文化大革命 中,寺院也没有了,老少僧众,死的死走的走,真是人境两空了。通永法师无处可归,便被他徒弟接去挂褡在万年寺中。他徒弟是万年寺主持,他在万年寺中直到现在。

  我们奉怀师的指示与通永法师取得联络之后,他是多么的高兴啊!他希望还要见到怀师,同时也希望怀师回来重建大坪寺。每次他来我家,或我们随着维 摩精舍的老前辈上峨嵋山去看他,我总觉得他清净光明的童心永远常在。一提到怀师他就笑了,怀师交代我们,要好好的供养他,但他却自己出钱,为怀师请了许多 出家法师,在成都文殊为怀师念经,做法事,祈求怀师长寿住世。我们还把他这场法会的录音带寄给了怀师,怀师回信要我们向他道谢,并且要我们告诉他,长寿是 三灾八难的一难,师兄啊!不要枉自多情吧!看来他们二人都在打机锋,说禅话,我们也只有奉命行事,不懂,就袖手旁听吧!通永法师还经常义我们提出,要想到 海外去看怀师。但我们和他的徒弟及其皈依弟子们都婉转劝他,年事太高了,不宜远行。

  大坪寺通字辈的师兄弟中还有一位通孝法师,现在住在金顶白云庵,他是青年便到西藏去学法的,与通永法师们一起的时间很短,但他对大坪寺的重建却 很悬念。据说曾经将一件偶然得到价值很高的法宝,交托专送到海外去给怀师,要他设法重建大坪寺,结果怀师又派专人还给他说,重建大坪寺是将来的因缘,法宝 归法宝,原璧归赵。由此看来,通孝法师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他们都是心存大坪寺。

  除此之外,怀师还要我们找到一位大坪寺六通中的通远法师,怀师自己也到处发信查访,至今仍无下落。据说他与怀师因缘很深,他们二人在一九四九年 的正月里才在杭州三天竺分手的。那时通远法师的母亲也出家了,法师正奉母住在中天竺的中印庵里,怀师往来于南京、上海、庐山之间,都住在中印庵里,鸿飞冥 冥,雪泥爪迹无痕,直到现在,我们也无法交卷。

巴蜀情深

  从一九八六年怀师与我们开始联络上以后,所有他要寻找的故人,找到人后,又要存问回护,这些要联系的事,都是由书信往返。到了八九年底,怀师派 了他的三位学生,李省吾、贾宁、尹衍梁博士等到成都,遍请维摩精舍诸位老宿以及贾题韬先生等人,代表怀师的问候。他们也到过灌县灵岩寺,当年怀师与袁太老 师因缘会遇的地方,也是怀师最怀念的地方。尤其在灵岩寺灵泉石壁上所刻的两句话『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怀师还为它特别请人制成一颗长方的印章, 做为图记。他们三位临去的时候,由李省吾留下了两万美金,后来还从台湾寄来一部新文丰出版社印出的一部大藏经,〔龙藏〕给成都维摩精舍的诸老,做弘法及广 结法缘之用,结果都由贾题韬先生自行处理了。接着有李淑君小姐来过成都,她也是怀师的学生,也是代表怀师来访问的。到了一九九零年的三月,怀师又派了出家 的弟子,宏忍、亲证二位法师(尼师)来成都,带来美金二万伍仟元,希望诸老宿们代表发扬维摩精舍的法缘。他们与李自申老先生、邓岳高老先生、杨志坚老先 生、袁淑平老师、傅渊希老先生等商议,将此款先存进银行,后来贾题韬先生从外面回来,别有意见,于是经李、邓、杨、袁、傅诸老的决议,既不能专款专用,将 原款提出汇转给怀师。他们临财不苟的风格使我们敬佩不已,从此怀师对成都佛法界的一番心愿,暂时搁起,因为他正在发愿为浙江修造一条金温铁路,事情实在太 忙,就无暇及此了。

  至于贾题韬先生,自己直接与怀师通讯联连络,并且于一九九0年十月十日,随厦门南普陀寺的妙湛老和尚到香港面会怀师。其中经过种种我们就不得而 知了。妙老也就是闽南佛学院的主持人,年过八十岁,为当今佛门大德。怀师为南普陀发起修建了一座襌堂,据说出资美金四十万元,是由郭姮晏、李省吾、李真吾 三位发心供养的。我们曾在信上问过怀师有关禅堂的事,怀师回信只简单的说『襌堂易建,僧宝难求』,又说只恐是『禅堂有住,心无住,那就会辜负西来一瓣 香』。但有了一个禅堂也好,总可少被外国人笑我们『大唐国内无禅』吧!

  在这段时期,据怀师那里过来的成都的学生们提起,贾题韬先生曾有信劝怀师出来做〔马丁路德〕,为振兴中国佛法努力,而且在香港当面也提出这个问 题。贾说:有世出世间的学问,无真修实证过来不行;有修持的但无世出世间的学问不行;又有学问又是真修实证过来,而且更有一层是别人所缺少的,你还是陶朱 公呢!怀师却一笑而说:贾先生真想把我推到火炉上烤呢!我既无修为又无学问,而且是一个假陶朱,那有真材实料。于是他又引用了首张船山的诗来形容自己,引 用之妙,又非常的恰当可爱。

  炉火焙香静自焚 维摩一室断声闻
  到门宾刺如红叶 过手家财是白云
  食少只堪分鹤料 心空无碍入鸥群
  尽将书籍零星卖 遮眼唯留梵荚文

  怀师好象很喜欢张船山的诗,大概因为他到过遂宁,在张船山当年读书的地方,他见过石刻张船山写的诗,其中有:无数游鱼唼竿影,衔花来听读书声。 妈妈在世时,也很喜欢这两句诗,所以曾经对我说过,怀师、谢无量、王恩洋、陈健民、张澄基等等,都是抗日时期在成都佛学界的健者,无论各宗各派,都有他们 的踪迹。郼时章嘉活佛也住在成都与怀师很熟,还有来成都弘法的西藏黄教喇嘛如东本格西,阿旺堪布等,曾经为了一句山河大地是不是佛的问题,闹得满城风雨。 据说,怀师与章嘉活佛出面,谈笑之间,解决了这场争端,我们因此也可以问,既然怀师对佛法有这样的造诣,他为什么不彻底出家为僧多好呢?我想对于这个问 题,可以在怀师的诗集里找出答案,他有一首诗:

  不二门中有发僧 聪明绝顶是无能
  此身不上如来座 收拾山河亦要人

  据说达摩祖师说禅宗除了明心见性之外,最注重的是行门。所谓行门,就是大乘道的入世救世的行为。据我所知怀师的一生,直到现在为止,处处以做人 处事的行门表法。目前他在为国家、为故乡修造一条铁路,同时又为整个的文化教育做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贡献。譬如为国内各名牌大学发放奖学金等。至于乐于 助人的布施等,已经不计其数。这些种种我因为只凭听闻,所知所见的事实资料还太少太少,也无法多说,至少在我的一生,自觉得能够学到做到怀师行愿的一二已 是很难了。

  有人提议我把怀师四川老朋友联络上七八年的经过写出记录,我觉得这个很有意义,所以就提笔记述了这些真实的故事。但是由于我的水平限制,未能够 将怀师这部份的事迹,详尽而完善的表达出来,也使我联想到历史上另一个人陆放翁,他也是浙江人,在四川做官,他的一生,对四川始终不能忘情,在他的诗集还 题名为剑南诗钞呢!又如唐代的社甫,那就更不要说了,当然其它还有许许多多的名人也数不之不情。至于怀师,依我看他对四川的情怀也和古人一样的深,我们可 以在他的诗集中看到:

  峨嵋山顶一轮明 照到人间未了情
  回首嘉陵江畔路 心随帆度蜀山青

  在我的心目中,怀师是我们的蜀人,也许他正如李寿民-还珠楼主所写的小说,蜀山剑侠传中的老祖师,长眉真人吧!(一笑)但是我们不希望他是长眉真人,我们祈求他是长寿真人,永远住世,正如自己所企望的:

  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

  我记述这个的故事,先后也是四十多年,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几多风风雨雨,几多历劫难忘的往事,师门恩义,友道情深,看来并不特别。但使我想起论语上孔子的几句话: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能够做到的实在也不易啊!

  我们成都的老朋友们,都很怀念怀师,那天邓岳高老先生还谈到他在四川大学任讲师时(后为教授),一次四川大学请怀师去讲学,追随前去的就有好多 人,如林海波、谢庶常、傅养恬、范仲纯等颇有名气的人。听众除广大学生外,教授讲师等也有不少的人。所讲内容及间答涉及面广,记得的一点是:人生与万物本 源。那堂讲座下来,哄动了听讲的人,后多派他去请怀师再来讲学,无如机缘难得,至今还令人回味不已。

  至今青年后起的一代,也争相购买怀师的书,同时跟着老前辈听怀师的录音带,觉得法喜充满的,实不乏人。怀师著作在蓉城发行以来,供不应求,有两次在书店遇上出售怀师的书,身上钱未带够,拿钱再去就已销售一空。目前怀师著作在蓉城各大书局大量供应,畅销得很。

  据悉还有一些书店,直接找到老古文化出版社刘雨虹先生,想要大量自行出版销售怀师的书。怀师的著作、思想必将成为五千年东方文化新的里程碑,必将弘扬于天下。

题外追踪


  在前面记述怀师的方外之交的圣士法师,又名檀波。在抗日战争之前他是杭州西湖闲地庵的住持,与怀师原为好友。闲地庵本是史量才的家庙,在杭州的 名剎招贤寺隔壁,与外界不通往来。史量才先生所收藏的仙佛秘芨很多,史量才被刺身死后,这些藏书原由圣士法师保存。因此怀师在抗日战胜以前,能够如此善 缘,已遍阅仙佛两门的秘本。据我妈妈当年的回忆,当怀师在五通桥我外公藏书楼上阅读群书时,曾经提起过,他在闲地庵阅读佛经时已经知道道家秘本的夺舍法。 后来他跟贡噶活佛研究密宗修法时,贡噶活佛告诉他,西藏的秘法对"颇哇成住",意译就是夺舍法已经亡失了,活佛听怀师说懂得道家此法,因此就和他交换了许 多宝贵的密法。

  圣士法师曾经跟过月溪法师,在南京的牛头山参话头有省,抗战初期与怀师同在成都,以后转住在流井(自贡市),因入定被人误以为死亡埋葬了。怀师 从西南边陲回到叙府的宜宾,在金岷日报任编辑,听到圣士法师圆寂的消息,非常伤心,便和钱宗本由宜宾徒步穿草鞋,走几百里到自流井找他的坟墓,人死不能复 生,只好又与钱宗本回宜宾。这样的古道热肠,实在值得后辈景仰效法。在那个时候,交通绝对落后,生活条件很差,为友情徒步走数百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 不像现在有车可坐,那便不同了。

  在自流井的几天中,还有一段插曲,就是怀师与李宗吾的关系。李宗吾是众所周知的自称厚黑学教主的怪人,他在成都教育厅任督察的时候,在成都少城 公园棋社与怀师认识。那时怀师初到成都,从蓬溪梁子彦老先生研究小学说文,又从商衍鎏老先生游。商老先生是前清最后一榜的探花,好象也是成都五老七贤中的 一位。当时如刘豫波老先生,大家都叫他刘豫老等人,时常会述谈天,都在棋社。萧静轩、曾子玉当时诸位大老,也都在那个时候与怀师成忘年之交。怀师为了凭吊 亡友到自流井,李宗吾先生又是自流井当地人,正好闲居在家,怀师当然要去拜访他。两人相见甚欢,李宗吾每天只喝家酿的米酒,很少吃饭,据说是一位律已极严 的道德高尚的人,不像他自称厚黑教主,给人那么可怕的想象。他见到怀师到了自流井,劝他不要回宜宾,他要介绍他到自流井的一个山僻小村叫赵家坳的地方,跟 一位赵老太爷学轻功武艺。因为李宗吾知道怀师从小学过武术,而且能文能武,而赵老太爷的武功已经达到踏雪无痕的化境,可惜找不到传人。赵老太爷的内功武学 是得自前清未年一对浙江藉的老夫妇在自流井赵家担任教书先生。但他俩夫妇都有很高深的武功,深藏不露,只看中赵家三个兄弟中的老幺,便传授他武功,这个老 幺便是赵老太爷。但他又是跛子,一生绝学怕失传了,拜托李宗吾找传人,所以李老便恳邀怀师同去赵家坳留下学武功,而且自愿助怀师在学时期生活费用,一切由 他负责。怛怀师终于拒绝了李宗吾的要求,后来怀师在峨嵋闭关时期,听说李宗吾过世了,他还亲自为这位老友诵金刚经一百卷,报此一番友情心意。

  当怀师追随袁太老师,代表成都佛学界到重庆请虚云老和尚来成都弘法的一段故事,资料在维摩精舍丛书中,不再多说。虚云老和尚在重庆,是应当时国 家主席林森字子超,与考试院长戴传贤之邀请,在重庆做护国息灾法会。显坛由虚老主持,密坛由贡噶活佛主持.这是为了对付日本人正在请高野山的密宗僧人修降 伏法来压伏中国的。怀师与虚云老和尚结上很深的因缘就在此时。后来怀师随袁太老师回潼南玉溪口过年,转返成都以后,他又去过江津,拜访在江津支那学院讲佛 学的欧阳竟无大师。那个时候陈独秀也隐居在江津,与欧阳竟无先生研究佛学,他们谈论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怀师峨嵋下山转到五通桥多宝寺闭关时,路过嘉定(乐山)乌尤寺。那时一代大儒马一浮先生正在寺中办复性书院。马一浮先生是浙江的名宿,据说禅 学、道学都很高深,名重一时,但与欧阳竟无先生又有不同。当怀师请人通报马先生特来参访的时候,马先生便告诉来人,请怀师在外面稍坐,过了一会先生命人打 开复性书院的大门恭请怀师相见。就是这一做作,把怀师一肚子要问他的问题都缩回去了。怀师后来对我妈妈说,马先生大开门中迎接,那个举动就是禅宗的机锋 吧!结果两人只述了一番乡情,谈了一下峨嵋山闲话。中问怀师曾问经提出,听说马先生在著作中说:灵光独耀、迥脱根尘是果位上事,有吗?马先生立即回答那是 当年的著作,现在看来统统是葛藤语言,我很想把从前的著作烧了。怀师一听,立即起坐顶礼说:先生言重了,是我多嘴胡闹。就此告辞退出,马先生亲自送到大 门,互相作礼而别。

  怀师在峨嵋山大坪寺闭关三年之中,国家主席林子超先生经常来洪椿坪小住。洪椿坪那时留有一间清静房间,是专为主席住的。每天无事的时候,林主席 便帮忙和尚擦香炉,林主席偶然也上大坪寺,但因山高路险,到底脚力不行,又常常半徒而返。山下住有一连军事委员长的警卫兵,因为故官博物馆的所有文物,为 避日本敌机的轰炸机在此地。警卫连的兵大多是江浙一带的人,连长是后来通远法师的好友,又是老同事,彼此又是同乡,所以这些外缘便成了怀师三年闭关中的无 形护法。当时山中和尚传说,峨嵋山有位闭关的师父是大官出身悟道出家的,林主席也常常去拜访他,这些消息便是这样来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合作破裂,国事和川中人事纷纷扰扰。怀师在四川大学演讲以后,川大哲学系主任傅养恬,中央军校教官留苏出身的,好象还有一 位沉天泽,在报上发表和过毛泽东沁园春的词,因此被蒋校长免职了。他们都是怀师的好友,连同许多学者知识分子都想纷纷起来组党,这个时期也正是国民党第一 届大会开始的时候,许多关心国事的人,认为另组新党参与国事正是时候,傅养恬、叶道信都以私人身份在成都西门外茶馆开讲座,对平民阶级、劳动群众,讲中国 文化的精义。傅养恬讲学大学中庸,叶道信讲社会革命,非常热闹叫座。但他们几位却对怀师提议,要怀师担任组织新党的党魁。大家认为怀师年轻有为,而且具备 世间出世间的学识修养。怀师听了哈哈大笑说:你们大家是我的好朋友,真想把我抬到火炉上去烤啊!这也是促成怀师赶紧离开成都,先到昆明再回浙江的摧命符。

  现在贾题韬老先生,又希望怀师出来做中国佛教的"马丁路德",怀师答复他不可能上火炉上被烤。现在又要旧事重提,先后一相对照,默想怀师的一生是多姿多彩吗?还是多灾多难呢?真也难下定论哩!

  总之依我看来,怀师的一生,应是一个苦行僧,他的苦行是很难被人理解的。总之,怀师一直为了继承发展弘扬中华五千年来的灿烂文化,作了不懈的努力追求,并有了巨大的贡献,堪称是:

 业迹留天地 佛坛一伟人